扶余对苏游那种莫名的怨恨,多半还是因为苏游帮着金正洪把她从元七娘子的船上劫了下来,还有一层原因,则是听说了苏游刚才对百济人的翻脸无情。
不过,当扶余辗转听说苏游为了让她真正的感受大隋的风物而刻意把送她回家的时间拖延了半个月后,她对苏游的风评倒有所好转。
想及相处的时间还长,扶余便在金正洪的陪同下走向了船头的苏游和来雁北。
苏游和来雁北见他们过来,便礼节性地站了起来,同时向扶余点了点头。
金正洪见苏游和来雁北无礼,心中有些沮丧,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用百济语向公主介绍起苏游和来雁北,扶余点头表示明白,又趁机支开了金正洪。
待金正洪去后,她才向苏游和来雁北深施了一礼,又开口说道,“这大过年的因为我而让你们在海上奔波,辛苦了。”
苏游倒没料到这个叛逆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又礼貌,于是望向她又点了点头,扶余身形娇小玲珑的,她身上此刻穿的是汉人的服饰,发型也是汉式的;若不是因为她开口说话,恐怕不认识的人一定不会想到她会是百济的公主。
扶余感觉到苏游目光灼灼,随即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了起来。
来雁北则趁势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道,“公主言重了,今天能在这海上有一番非比寻常的经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扶余却笑着不说话,手也只任凭来雁北握着,眼睛却看向苏游。
苏游一开始还抱着欣赏洋娃娃一般的心理多看她几眼的,此时被她久看之下,也不觉有些发毛。
“扶余公主是不是在哪见过我?”
“那倒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当了这么大的官,刚才我的仆人又跟我说起你对那些鲨鱼和鲸鱼的诸多见解,是鲨鱼和鲸鱼,对吧?其实之前我有一次跟着家将到海上去的时候,也见过这鲨鱼,但他们除了害怕之外却是一无所知.......”
扶余这几句话说得噼哩啪啦,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等她说到这儿方缓了一缓,苏游和来雁北都对她悠长的气息佩得无以复加!
这么长一大段话,她竟然一口气说下来,语速之快,苏游甚至没有见过有出其右者。
等扶余说完半天,苏游还没完成给这些话加标点符号的工作,他连忙伸手,止住她继续下去的兴致;等把这几句话都记入脑海,理解了之后,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仿佛这些话是自己说的一样,感到有些气短。
“请继续。”苏游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痛苦地说道。
“但你却不一样,你不但能叫出这些鱼的名字,还了解这些鱼的习性。”扶余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太快,这次终于算是放缓了语速,以适应苏游和来雁北的听力。
来雁北默然,她对此同样感同身受。
“于是你想说什么呢?”苏游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的父王看到了御史这么有才干的人,一定会千方百计留你在百济身居要职的。”扶余有些神秘莫测地说道,她的语速在没有刻意之下又变得快了起来?
苏游闻弦歌而知雅意,却故作不解地问道,“扶余公主是要拉拢我到你们百济身居要职呢?还是劝我不要去百济以免被你父王留下来呢?”
扶余这次却没有回答,而只是会心地一笑。
苏游见她不答,脸上却突然多了些笑容,“公主平常都是这么对你父王说话的吗?那我似乎不用怕你父王担心你了。”
扶余眼珠一转,嘟了嘟嘴却仍是不答苏游。
来雁北却不解地看向两人。
苏游也不答她,却对扶余道,“你应该能理解我什么意思吧?”
扶余点了点头,看着来雁北道,“他的意思,是说我老是这么跟父王说话的话,父王一定很烦我,然后他就不会担心我什么时候回家了,我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的娃......”
扶余说到后面,语中却带了些哭腔,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因为情到深处。
来雁北听她说得可怜,竟不由得搂住了她,随即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放心好了,姐姐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扶余在来雁北的怀中,却对苏游做了一个鬼脸。
苏游无奈,只好摇着头离开了甲板。
又经过了半天的航行之后,太阳便渐渐要下山了,而苏游的船也驶近了杭州湾。
此时已经是大年二十九,苏游原本以为码头上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才对的,哪知船还离着码头有几里人,便能听到码头传来的鼎沸人声。
“不会又出现彭城码头一样的事吧?希望翟让能在扬州有所收获.......”苏游不敢往下想去,主要还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码头似乎有些乱,要不咱们先回船舱吧。”来雁北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苏游的身边,小声地劝告道。
苏游摇了摇头,无所谓地说道,“怕什么?好歹我手中还拿着天子剑,只要码头上的人还是大隋的臣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正说着话,码头上已有两条小舴艋驶向了苏游这艘船的两弦,并有一人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船上不挂旗帜?”
来人穿的是大隋士兵的服饰,身上还套着皮甲,一时倒让人看着有些莫名其妙了?若他们这是要收税的话,跑这大老远的是否有些丧心病狂了?
若不是为了收税,他们关心这船的旗帜干嘛?
这艘船之前挂的是来弘的旗帜,这船脱离来弘的队伍后,旗帜却被他收走了。
之前又因为追逐元家的船太过着急,这船并没有挂上百济人的旗帜。
“你们又是什么人?”苏游听他们问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一时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于是反问道。
“废什么话!现在是军爷在问你们。”小舴艋上的艺人举着手中的长枪,声色俱厉地向苏游吼道。
那只他话音才落,却听“嗡”地一声,一支利箭已从苏游的船上如闪电一般飞向了他的面门。
那人惊慌失措地一低头,却仍是躲不过帽璎被射落的结果。
这是一支响尾箭,亦称之为鸣镝,有警告之意。
射出这箭的人,显然是苏游身后的王伯当。
“你们是什么人?”苏游对王伯当的果断出手默默点了三十二个赞,随即用刚才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那人倒有些硬气,虽然帽璎都已被射落,但还是站直了腰板说道,“你们不挂旗是吧?有你们好看的!”
狠话说毕,随即吹起了铜哨,——这铜哨还是苏游发明出来用作马球赛的裁判之物。
如果苏游等人是非法入境者,这个时候要做的显然是让王伯当一箭射落他的铜哨,但现在却只能看着他吹响铜哨,然后乘着小舴艋如飞而去。
金正洪显然也知苏游的能量,此时也走到了苏游的身后,准备看一出好戏。
苏游看着金正洪满脸期待的样子,却扳着脸说道,“老金,把旗子挂起来吧,失误一次可以,但不能一直失误下去啊。”
金正洪从善如流,转身离去之后却磨磨唧唧起来,而码头上已经冲了三五艘艨艟斗舰,这些艨艟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身形狭长,航速极快,每艘船上不下百人。
苏游哪想到一语不和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看在反应迅速上,苏游也能猜到他们是早有所备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要对付的敌人绝不是自己。
苏游看着他们冲近,随即一声断喝,“我乃当朝御史大夫苏游,不知哪位将军在此巡视?”
随着苏游的高呼声落下,几艘艨艟一时都在苏游的船几丈外停了下来,也不知他们停止进攻的命令是怎么传递的。
随即,一员老将从离苏游最近的一艘船的天窗中露出了头和肩膀,而后是有些尴尬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苏御史!本将张镇周在此巡视。”
这便是张镇周吗?
苏游看着几丈外满脸风尘甚至连胡子都有些打结的老将,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话,“读书不学王安石,治郡当如张镇周。”
在真正的历史中,张镇周与陈稜征讨流求,因功授为金紫光禄大夫,但后来还是跟着李渊一起反了杨广,被李渊授为舒州总督,唐朝建立后,他以开国功臣正式被授为舒州都督。
舒州是张镇周的家乡,他上任前,先在自己家里连续十天大摆宴席,招待亲朋故友,并将金银绸缎分赠给大家,流着泪对大家说:“今天我张镇周还能跟你们很高兴地喝酒,可从明天起就是治理舒州的都督,不能再跟大家这样交往了。若亲朋故友犯法,我绝不徇私!”
镇周上任后,严格遵守法令治理舒州,关心广大百姓疾苦而不偏袒亲族,不营私,不徇情。在他的治理下,战后的舒州社会秩序很快安定下来,农业生产也稳步发展,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横波?”来雁北见苏游一时发愣,不由得提醒道。
苏游这才回过神来,随即爽朗地笑了几声,这才有些不解地问道,“原来是张将军!本官听说将军从扶桑凯旋而归,怎么不与陈将军一起到御前喝庆功酒去?”
“此时说来话长啊。”张镇周脸色一黯,叹气道。
“那便长话短说。”苏游说完这话,又让金正洪快些去放舢板,口中也催促道,“让张将军上船来。”
金正洪无奈地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