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游用双手努力地弹压下面的躁动,但喧哗之声却经久不绝。
苏游硬着头皮用充满激情的声调说道,“在座的诸位可能会说家中没有那么些粮食了,这没关系,捐钱也是可以的,按现在的市场价这算就成,但本官还是希望收到的是粮食,这样可以少一些麻烦。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如果捐款数额超过一千石的,我会特意把你的名字写在呈送给陛下的奏折中,如果陛下因此记住你的话,说不定以后可以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哦。”
这是典型的打一棍子给一甜枣了,但这样的甜枣谁敢去接啊?
苏游说完话以后,看着众人的脸上似乎有些松动之意,当即用双手拍了几下。
这显然是一个信号。
因为他的拍掌之声落下之后,厅子的门帘被掀了起来。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两个妖娆多姿的女子,这两人正是天涯阁目前最红的歌姬。
众商贾见这两人随着苏游的信号进来,不由得猜想起来,“这是?难道是为了补偿这午宴的寒酸?”
“愿意捐款的请留下你们的尊姓大名,本官在此代表那些难民以及那些希望米价能尽快降下来的老百姓向你们鞠躬了。”苏游先是向两个歌姬点了点头,而后边说边向下面的众人鞠起了躬。
众人虽是纷纷站起回礼,但喧哗之声却再次响了起来,苏游这话,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压制住他们声音的,却不是苏游,而是此时凤墨轩外传来的更高分贝的呼喝之声,随即便有一个戎装的军汉掀帘而入,他的身后跟着两列共十二名士卒。
进来的军汉,不是王世充却又是谁?
王世充带着十二名士卒昂然进入厅内,到得苏游近前时当即高呼道,“卑职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帅三百士卒前来保护经略使,请上官吩咐。”
“胡闹,这些都是本官的客人,哪里需要你们的保护?”苏游故作生气地扳着脸训斥起来,而后又挥了挥手手,“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王世充呐呐不语,当即躬身而退,厅中的喧哗声则早就安静了下来,聪明点的人谁不知道这是苏游的敲山震虎之策?
麦铁杖此时脸上虽无颜色,暗地里却也给苏游竖起了大拇指,论到把握人心,还真是读书人肚内的花花肠子比较多;苏游暗地里却是一声冷笑,在这些淳朴的古代人面前,已经被无数次骗捐和强捐的苏游,自是手到擒来。
苏游放下三品大员的身段对一众商贾平等对话,这是敬之以礼;他信誓旦旦地宣称捐款什么的都是为了保护在座诸人的社会地位和为了扬州的百姓,这是晓之以理;说到捐款达到一定数额就会把名字上达天听,这是动之以利;王世充突然带领十余卫士冲入宴中,这是胁之以威......
此外,苏游请来的天涯阁那两个歌姬,这算是诱之以色了;这些商人要是在她们面前认怂的话,那以后也不敢叫她们来陪酒了.......
苏游做的,真绝!
其实麦铁杖并不知道,苏游最想做的却是揪出那些幕后黑手,准备绳之以法。
靠近门口的一名商人叹息一声,对周围的人低声道,“这个没办法,不捐估计走不了,认命吧!”他说完这话,当即叫过了其中一个歌姬,在歌姬怀中的本子上提笔写下捐粮五十石,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摁下手印。
随后起身对身边的几人拱手道,“兄弟回家准备粮食,先走一步!”
王世充此时便站在门边,见他已是认捐了,当即向他点了点头,还帮他掀起了门帘。
有了领头羊,接下来就顺利多了,陆陆续续有客人认捐完走了;盏茶的功夫,倒走了有三二十人。
当然,并非所有的商贾都甘愿做待宰的羔羊,此时坐于厅子中间的一小撮人正在低声商议着怎么抵制募捐的事,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苏游看着那七八个人满脸的义愤填膺,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
当一个歌姬再次走向他们的坐席时,其中一人却站了起来,先是向苏游抱了抱拳,而后大声责问道,“请问经略使,你口口声声说灾民如何艰苦,每人需要一石粮食,所以要三万石;可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从正月二十六始,许多难民已经离开扬州,剩下的难民连前几天一半都不到,而你却只字不提,这是为何!”
向苏游责问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胖子,他皮肤白皙,声音尖利,说话时吐沫星子四下飞散,真的是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华服胖子的责问使得大厅立时落针可闻,厅中剩下的商贾先是吃惊地看了看他,随后又转头看向坐在主人之位的苏游;如果苏游不能摆平他,他们显然也可以以此为由拒绝苏游的募捐。
显然,这华服胖子是剩下的所有人的希望。
苏游看了一眼那华服胖子,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这人,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向麦铁杖低声询问道,“这人是谁?”
“这是万家米铺的掌柜,姓吕,行四,人皆称之为吕四爷;至于他的本名,我却没记住。”麦铁杖举起一杯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回答道。
“吕四爷?原来是他!”苏游听到他名字时,终于恍然大悟,这吕四爷他是早就会过面的。
这吕四爷,显然是当日在扬州码头的茶肆中预言米价会上涨的人,苏游当时还以为他是无稽之谈,想不到自己最后看到的结果比他预言的还可怕。
难道他真是章鱼哥?还是他原本就是幕后黑手或推手?
苏游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吕四爷的脸上,戏谑地笑道,“原来是吕四爷,失敬了。既然你说不需要三万石这么多,那据你的可靠消息,该需要多少呢?”
苏游把“可靠消息”咬得很重,他试图想提醒吕四爷自己曾无意中听过他的可靠消息,但这种好心的提醒显然没什么成效。
吕四爷重重哼一声,“我们不知需要多少粮食,但你的算法有问题,肯定不需要三万石,我们就不知道多出的粮食会到哪里去?”
吕四爷死咬着“我们”二字,显然是想告诉苏游,----我不是一个人在作战,我不是一个人......
苏游却试图忽略这一点,反是紧紧盯着他,目光变得冷厉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多出的粮食会被我苏游贪墨,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吕四爷继续死咬着“我们”,他此时背脊已经出汗,深知自己毫无退路了,为了壮胆,他不由得向周围的商贾大喊道,“诸位说是不是?”
“是!”吕四爷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回应,却没有胆气,声音不大。
“好吧!本官就先给你一个说法。”苏游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给了门口的王世充一个眼色,又笑道,“那就请吕四爷到静室中好好喝杯茶。”
吕四爷显然不知“请喝茶”是什么意思,但看见王世充带着五六个持刀的护卫从门外走向自己时,他还是下意识地退缩了起来。
王世充在出发前就得到过苏游交代的诸如此类的应急预案,所以走近吕四爷之后便出手抓住了他的领口,而后一把将他拉出了过道,可怜吕四爷两百多斤重的身子在王世充全力一拉之下还是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王世充早就得了苏游的暗示,又知此时正是杀鸡儆猴之时,所以不待他站稳,已经再次出手。
这是却是用刀柄直接在他后背上砸了一下,吕四爷痛得一声惊呼,王世充身后的几个护卫却凶神恶煞地一拥而上,随即拖着他去静室喝茶去了。
刚才吕四爷身边那四五人看到王世充这些大兵简单粗暴的做法,一时都噤若寒蝉,其余剩下的商贾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们此时才想起苏游当日火烧码头的壮举。
看看吕四爷的可怜,再想想自己的坚持,实在有些后悔。
“此地不宜久留啊!”那些人一旦有了这个心思之后,随即纷纷叫过抱着募捐本的歌姬。
吕四爷的挣扎和杀猪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剩下的商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可他们除了同情,便只有一种心思,那就是快速离开此地。
麦铁杖显然没想到苏游会演这一出戏,现在苏游表现出来的手段真是比自己还铁血啊,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苏御史,这样真的.......”
麦铁杖话没有说完,苏游目光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使得他的求情憋在了心中,满满都是伤。
吕四爷被拖进了房间,很快便没有了声音,苏游却向那两个歌姬一指刚才吕四爷身边的七八个人,笑着道,“这几位都是大户,捐两百石。”
苏游说的话,斩钉截铁,但那几个人却不敢稍有反抗,尽管此时厅中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几个人正内心抱怨着写下诸如“捐两百石”之类的字时,一名护卫走入厅中把一张认捐书交给了苏游。
苏游看了看,笑着对众人道,“出人意料啊!吕四爷还知道体谅本官的难处,竟然愿意捐粮一千石!没说的,他的名字我会如实禀报陛下;同时,本官也希望大家以他为榜样,踊跃捐粮,为朝廷解忧!”
这个结果令刚才还心有不甘的商贾放弃了挣扎,他们可不想被苏游请去“喝茶”。
也有心思玲珑的,并不只限于捐一百石,而是出人意料地捐了三五百石,他们相信苏游能看得出他们的诚意,也相信苏游不会辜负他们的付出。
可到了最后,还是有一个人没有痛快地在认捐本上签字。
苏游难以相信还有骨头这么硬的汉子,笑得如狐狸一般问他道,“你这是要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