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听着段文振做报告,心中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这区区武举考试不会拿到朝会上来说的。
可现在.......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是来护儿要与自己作对吗?
凭着几十年的为官经验,宇文述深信很多人都能看出这次武举的问题来,他也相信,就算真的知道这次武举出了差错,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员贸然把这事捅到御前,因为这次事件涉及到的权贵门阀太多了。
可能有些不长眼的官吏会为了清名得罪皇帝,那是因为他算准了皇帝不能拿他怎样,但真的胆大包天到与百官作对的人又有几?
至少,宇文述直到现在都没见过。
宇文述心中忐忑,段文振则是施施然地把报告做完,随即结语道,“陛下,此次武举完全符合规则,众考官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八十名优秀者已录取完毕,请陛下批准放榜!”
杨广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文武百官,又盯着来护儿问道,“来将军,你可有话说?”
来护儿在考试的第二天曾代表杨广去考场巡查,杨广此时问他意见,也算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来护儿的意见不是应该在巡查之后亲自向杨广汇报的吗?
事实也是如此,来护儿把看到听到的早在三天前就汇报给了杨广,所以他此时被突然点名,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来护儿正要出列时,却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启禀陛下,臣苏游有话说。”
杨广听苏游出声,似乎有些不喜,但他眉头微皱之后,到底还是朝苏游点了点头。
文武百官中在意苏游的人并没几个,自从他前年离开了东都后,朝堂中便只剩下他的传说了;众人听他出声,都不由得纷纷侧目。
在百官的印象中,苏游还是那个连立足于朝堂的资格都没有的内史舍人。
但细细一想之后,他们都清楚了苏游此刻的真正身份;只是,这货现在不应该是休假的吗?怎么今天突然上朝了呢?
除了杨广和来护儿之外,满朝文武都不知苏游要说什么,却又都意识到苏游应该说些什么,因为苏游现在的身份是御史大夫,他只可能是给官员找茬的。
果然,苏游出列以后便把一本奏折举过了头顶,朗声道,“臣苏游,弹劾右武卫大将军宇文述,他操纵武举、徇私舞弊!”
苏游此言一出,朝中便是一片哗然,谁都没想到刚从扬州回来的苏游竟把矛头直接指向如日中天的宇文述,他是来告诉诸位同僚什么是“无知者无畏”的吗?
宇文述听了苏游之言,也是一愣,心中暗道,“我最近貌似没得罪这只狗啊,他怎么刚一回来就咬我!看来真该对他下手了。”
想及此,宇文述当即走出班来,向杨广施了一礼,开口道,“陛下,老臣不服。”
杨广看看宇文述,又看看苏游,似乎对马上就要上演的撕逼大战无比期待,他身边的内侍则第一时间接过了苏游的奏折,转而交给杨广。
杨广接过奏折,随手放到案上,故作不解地问苏游道,“苏爱卿,你倒说说,宇文将军怎么插手武举,徇私舞弊了?”
宇文述听了杨广之言,脸色便是一黯,让苏游当庭揭自己的短,这符合程序吗?
苏游显然是有备而来,当即说道,“据臣所知,乙榜录取的二十人中,至少有十五人由宇文述内定,他每人收取的贿赂在五千贯到万贯之间,最高者达到十五万贯;单是从乙榜的录取名额中,他就获得了二十多万贯的收入,至于甲榜,我就不多说了.......”
苏游话音方落,大殿中又是一片哗然,都是被那个十五万贯给吓着的,他们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会用十五万贯来买一个武举名额,所以更多人还是以为苏游是在信口开河。
宇文述倒没想到苏游对自己收钱这事了解得这么详细,竟然连最后那个收了十五万惯的事情都能知晓,可他知道这些又能如何呢?
宇文述此时浑身颤抖,仿佛不堪被苏游污蔑一般,针锋相对地责问道,“苏游!你这般信口开河,可拿得出证据来?”
苏游正气凛然地看着宇文述,喷开了口水,“我亲眼看见宇文士及在醉月楼中向一个迟到的考生索贿十五万贯,算不算?最后他拿了一张十万贯的存单作为定金,有没有?......”
宇文述哈哈一笑,最后转向了杨广求他主持公道,“你说索贿就索贿?就不能是那人欠债还钱吗?陛下,诸位同僚,老臣现在弹劾苏游对臣毁谤,请陛下给老臣主持公道。”
众人一开始见苏游弹劾宇文述时,倒还真希望两人能够旗鼓相当地撕逼一场,到了现在,却并不看好苏游了,想不到他还是年纪太轻,真是个战斗力连五都不到的渣滓!
杨广不动声色地转向苏游,面无表情地问道,“苏游,如果只听你这一面之词的话,朕真的是.......”
杨广之言,显然是偏向宇文述的,后者也算是听出来了,当即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向杨广点头致谢。
苏游摇了摇头,“陛下,臣认识一个考生张大成,他参加了乙榜考试,也曾向宇文述行过贿,他压根什么都不会,但骑射步射照样考了九分;后来他意识到自行为不当,便退出了武举,愿做污点证人。”
杨广点了点头,命人去传张大成。
宇文述对此并不自辩,对那些后悔花了钱却得不到名额的考生,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他们竞相出价,为的只是买玉,跟武举名额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说到张大成时,李浑已是会心地笑了起来,他原本是想让来护儿把这事捅出去的,想不到来护儿这老狐狸竟然假手自己的姑爷.......
裴蕴也似乎看明白了什么,由于保密原则所限,裴元庆回家后并没有把他跟杨广微服私访的事说给家人听,但还是旁敲侧击地点名了杨广对宇文述徇私舞弊的态度。
片刻之后,张大成便被两个侍卫带进了大殿之中。
他第一次进这里,自是早就被吓得浑身是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幸好他还没有忘记一路上内侍教给他的礼仪。
一进大殿,张大成便跪了下来,颤声道,“草民张大成,参见陛下。”
杨广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张大成,听说你是此次武举的乙榜考生?”
“回陛下,因为家父对草民寄予厚望,所以草民便参加了武举,草民明知自己没有实力进入录取名单,所以随波逐流,在几个同届考生的指引下找到了许国公开的古董店,参与了向许国公行贿的罪行.......”张大成见杨广对他微笑,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当即把自己参与行贿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陛下.......”宇文述几次想开口打断张大成,并要提出质疑,但每次都被杨广一句话顶了回去。
“许国公,稍安勿躁,待会自有你申辩的时候。”
说到最后,杨广却对张大成赞不绝口,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即便让人把张大成带了下去。
至此,杨广倒把宇文述先放在了一边,反倒有些不豫地问道,“兵部尚书何在?”
段文振此时也已意识到被人捅了篓子,此时一边暗骂苏游,一边站了出来,“陛下,臣......”
杨广咄咄逼人地面向段文振,差点就吼了出来,“不要跟朕说这张大成原本就有考九分的实力,朕已命人查过这个张大成了,他根本就没摸过弓箭!现在朕只想问一句,他这九分是怎么来的?”
“这.......这个.......具体的细节,臣也不知情,乙榜考试主要是员外郎王世充负责的。”段文振虽是兵部长官,却并非能扛事的主儿,此时也只能把责任往下级身上推了。
杨广见他遇事躲事,更是看他不起,当即便嘲笑道,“刚才谁说‘此次武举完全符合规则’的?又是谁说‘众考官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现在你跟朕说不知道?王世充何在?”
王世充的兵部员外郎只是七品,并没有上朝的资格,但他心思玲珑,当他被带往朝会的大业殿时,还是意识到武举出事了。
“你便是王世充吧?知道朕为何召你来此吗?”杨广不待王世充下拜,当先开口问了起来。
王世充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道,“微臣实在不知。”
杨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道,“段尚书说你是武举乙榜的主要负责人,你对乙榜的大小事务可都了解?”
王世充硬着头皮道,“回陛下,不敢说事无巨细,大体中还是清楚的。”
杨广听了王世充的回答,倒比听段文振的回答满意,大概是因为他的气消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王世充说话比较光棍。
“还记得张大成吗?他的成绩如何?”
“张大成中途退出了考试,按考试规则,他的性命和成绩都被抹去了,所以.......”
听了王世充的回答,宇文述心中赞了句“机智”,张大成在档案中连成绩都没有,他刚才所说的一切还能成为证据吗?
杨广却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个答案,遂又问道,“我听说乙榜报名人数是二百一十四人,既然中途退考一人,最后有成绩的人应该是二百一十三人才对吧?为何现在仍然是二百一十四,这多出的一人是怎么回事?”
王世充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却只能吞吞吐吐道,“这.......这个.......”
“这单聘仁是怎么回事?说!”
杨广当即拿起段文振一早教上去的录取名单,劈头盖脸地往王世充身上砸了下去。
王世充明明能躲开,却不敢稍作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