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转的命令一下,跟随杨广的禁军起先还不知所以然;直到进了雁门关之后,意识敏感的人已经预感到了凶险,好在雁门郡就在前方不远了。
雁门在杨谅之乱时损毁严重,重建后改县为郡;雁门城墙高大坚固,方圆二十里,常驻人口数也就两三万人。
杨广的车驾到达雁门城门时,远方的颤动,已经不用伏地去听就能感觉得到了。
雁门郡郡守早就接到了杨广派出的信使急报,如今已是腾出了官署,又联络了富户人家,只等杨广大驾来临了。
虽然预感到后方有无数追兵,但跟随杨广的十万禁军也都是经过见过的主,他们心中虽然慌乱,进城时也还是有条不紊的。
雁门太守早已在北门迎候,直接把杨广迎到了郡衙内,郡衙当即升级为雁门行宫。
随后,慰劳王师的百姓担壶引浆,纷纷安排杨广的大军。
杨广下榻之后,第一时间传来了雁门郡守吕玉,“吕爱卿,听说你参加过对杨谅之战?”
吕玉当即侃侃而谈,“回陛下,微臣当时还是代州的司法,当时杨谅派乔钟葵率五万大军攻城,我们只有几千人。坚守了一个多月后,因为太仆卿杨义臣来救援,才最终击败了叛军。”
杨广点点头,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只知道眼前的吕玉是因为当年的战功而坐了如今的郡守之位的。
之所以问起当年之事,大概也是因为杨广此时有了坚守雁门城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杨广继续追问道,“你给汇报一下雁门郡的基本情况。”
“城中守军共有一万人,普通民众两万.......”吕玉当即老老实实地汇报起来。
“粮草呢?”没听到吕玉说出下文,杨广当即皱了皱眉,要想在此坚守,存粮才是最重要的。
吕玉对粮仓中的粮食和草料并没有确数,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按制,地方的守军一次只能领取半年的粮饷,而雁门有士卒一万马匹五千。如今人马都增加了十万,由此可以预测的是,雁门的存粮只够陛下的大军食用二十天左右的,而草料.......”
自从苏游来到这个世界后,大隋人的心算能力直接就提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自从吕玉说完第一句话时,杨广已经明白了如今的窘境。
雁门郡的粮食只够二十天,草料只够十天的,就算突厥人无法攻破城池,可自己能饿着肚子撑下去吗?
看着杨广脸色愈来愈凝重,伴驾的裴元庆当即建议道,“陛下,守城无需太多马匹,微臣建议先屠杀部分战马,一举两得。”
杀掉部分战马,不但可以减少草料的消耗,更能给士卒们增加肉食。
可一匹马的价值是多少?一匹战马的价值又是多少?
杨广摇了摇头,反问裴元庆道,“突厥人如今到哪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从别处调集粮草,或者.......”
杨广没有说第二个可能,他记得当年修建“临朔宫”和“汾阳宫”的时候,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天子守国门”。
若他就此退往涿郡,咄吉的大军就会长驱直入,那得多少生灵涂炭?
裴元庆自然了解杨广的骄傲,一时也不知如何解劝才好,他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宇文成都,后者也只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杨广正在踌躇之际,却从外面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号角声起伏,回荡在天际,俨如千万支号角一起吹响。
杨广勃然变色,宇文述匆匆而入,急报道,“陛下,突厥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来,足有三四十万,已将雁门城团团围住。”
看着杨广脸上还有些犹豫,宇文述当即请命道,“陛下莫急,俗话说‘十则围之’,咱们有十万大军,且突厥人并不擅攻城。老臣建议,立刻坚壁清野,与突厥一战!”
宇文述的说法,说了等于没说,想要坚壁可以,清野就显得太晚了。
宇文述当即调集三万大军上城防御,同时下令沿城墙一带的民房全部拆除,所得砖木石块用于守城防御。
一座座房屋被推到,大梁被锯成数段,充作滚木;砌地基的大石也被士兵撬起,搬上城头用作礌石。
被拆毁房屋的主人,只是默默地收拾属于自己的微薄财货。
雁门关城门上聚集着数十上百人,正神色焦急,向山下眺望。
四十万突厥大军已经全部进入雁门郡,一座座营帐拔地而起,延绵数十里,将雁门城团团围住。
无数赤身大汉,骑乘良驹,背负弯弓,密密麻麻。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冲入城下之后,便纷纷弯弓搭箭,似乎想用壶中的箭矢填满雁门城一般。
雁门城突然下起了箭雨,城内的人自是四散奔逃,纷纷躲入房屋之中。
杨广刚从临时行宫中出来,迎面便见一个被几个护卫掩护着,哇哇大哭的七八岁孩童,正是杨广的第三子杨杲。
杨广当即弯腰,把杨杲抱入怀中,却满脸坚毅地望向天空道,“我儿,朕继位前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指挥百万大军了。你身为朕的儿子,怎能被几只弓箭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说着话,杨广便觉脸上一痛,却是一支被裴元庆拨打后的箭矢擦到了他的脸。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伤了杨广,裴元庆顿时有些扭捏起来,“陛下.......”
“什么都不用说了,护卫我到城头上去。”杨广摇了摇头,当即把杨杲交到了一个护卫手上,斩钉截铁地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城内已是箭如雨飞,何况城头?来护儿当即开口劝谏道,“城头太过危险,陛下当以龙体为重!”
杨广不理来护儿的规劝,反变本加利道,“打出朕的仪仗,这是命令。”
裴元庆和宇文成都等人自是听得出杨广话中的决绝,当即号令下去;护卫们人手一个大盾,很快把杨广护卫在盾墙之后。
有了杨广亲自掠阵,城头上的守卒也都人人奋勇起来,毫不畏惧地向城下挽弓反击。
雁门的守军,原本居高临下,此时人人拼命,瞬间便在气势上压倒了城外的突厥大军。
突厥兵见势不妙,也就不再硬攻,而是圈马回转,退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转瞬之间,城下已兵甲铿锵,嘈杂纷乱。
杨广意识到城头上再无地方的箭矢落下,当即微微松了口气,命令宇文成都等人撤去盾牌。
盾牌才刚撤去,杨广又听到城外号角声再起,突厥兵瞬时安静了下来,随后如波浪般分向两边,让出一条十余丈宽的大道来。
三五杆绣着鹰冠的大旗迎风飘展,正是突厥始毕可汗的仪仗。
“始毕可汗狼子野心,想不到竟会亲自前来。”来护儿脸色微变,饶是他身经百战,可见到城外满山遍野的敌兵时,也是心惊不已。
杨广冷哼了一声,始毕可汗却是纵马前行,马鞭遥指雁门关城头,高声呼喝道,“杨广可在?”
始毕可汗指名道姓对杨广大呼小叫,众将皆是愤然,却也只能望向杨广。
杨广正要出声呵斥始毕可汗时,宇文述已是排众而出,怒发冲冠道,“咄吉小儿,我皇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陛下一直对你父子恩德有加,你此次出兵南下,是为哪般?识相的话,就此转头回你的突厥去,如若不然,哼!”
宇文述直呼始毕可汗之名,也是为了表示轻蔑,才针锋相对而已;他当然也知道战场上出言恐吓,或是说什么道德礼仪,基本都是废话,所以后面也就说不下去了。
始毕可汗对宇文述跳梁小丑一般的规劝并不放在眼里,他身畔的一个将官却高声嘲笑道,“宇文述,你收了我们的重礼,说好了里应外合开关献城的,这会怎么跑出来卖弄大义了?快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去吧,免得我们的弓箭无眼!”
听了城下那将士的呼喝,杨广冷眼望向宇文述,若有所思起来。
宇文述却被气得直吹胡子瞪眼,此时也顾不得杨广的疑惑,当即伸手从身畔士卒手中抢过一张大弓,一箭向始毕可汗射去。
始毕可汗原本就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尽管宇文述臂力强雄,但箭矢射到始毕可汗身前时,便已飘飘欲坠了。
始毕可汗只用马鞭一卷,便破了宇文述的箭。
始毕可汗动作潇洒,顿时引来己方士卒的惊天叫好声,而他也趁机抓起了一把长弓,一箭向杨广面门射来。
始毕可汗年轻力壮,但从城下射杨广,实在是太高太远了;加之杨广身边有宇文成都和裴元庆这样的猛将护卫,杨广又怎会把他的这一箭放在眼里?
杨广虽然不怕始毕可汗的这一箭,却还是对目前的形势表现出了该有的担忧,“朕自登基以来对突厥始终宽容博大,如今这咄吉小儿狼子野心,欺我太甚!难道我堂堂天朝大国,竟无一人能撄其锋?”
杨广此言,可谓诛心,众人当即面面相觑起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忠心才好。
裴元庆是暴怒的脾性,当即向杨广请命道,“陛下,末将愿领三千骁果军取咄吉世人头!”
杨广看着裴元庆,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此时地方气势嚣张,开门出去迎敌不是以卵击石吗?
“末将来试试。”宇文成都也站了出来,他说着话已是取下了自己的画弓,又接过了愤恨不已的宇文述手上的弓,随即两把弓并到了一起。
“这是......”杨广以下,众人皆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握紧了两把弓,又在这两把弓上各搭了一支箭后,便对城下的始毕可汗大喝一声,“咄吉受死!”
话音才落,弦已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