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的开口,反倒让堂上堂下变得一片寂静。黄公辅须发皆张,怒视张云汉,张云汉双手撑着案几,两只眼珠凸起,死死的盯着黄公辅,毫不退让,而梁康的一句话则让两人顿时冷静下来。
张云汉喘匀了气息,缓缓坐回到椅子上,而陈子壮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堂上,轻轻将黄公辅给拉了回去,两人隔着老远又互相怒视了片刻,这才罢手。
“你是何人?”张云汉问道。
梁康战战兢兢的施礼,“生员是凤阳府学茂才梁康!”
“有何要务禀报?”张云汉的一腔怒火仍未消散,看向梁康的目光不禁带上了浓浓的狠辣,“仔细说来,要是与本案无关,小心本钦差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梁康抖若筛糠,但在不远处阴世纲冷冷眼神的逼视之下,还是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捆书信,双手呈递上去。“公公容禀,当日生员也参与了向锦衣卫陈情,这些书信是在廖永堂廖千户的私宅中发现的,发现它们的百姓并不认得字,于是便交给了生员。”
梁康急忙抬起头来,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开脱道:“这些书信,小人也并未查看过,所有的密封印记都未打开,原想着今日能呈献给诸位大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刚刚看到诸位大人为此案起了争执,这才斗胆开口,请诸位大人明察!”
朱平安看看阴世纲,阴世纲赶忙恭敬的低下头来,朱平安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朱平安并没有想到阴世纲也做了这么多万全的准备。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廖永堂的私宅以及锦衣卫千户所中找到有关于和鞑子以及京城联络的书信。反倒是廖永堂的家信找到了不少。看来这阴世纲便是利用这些东西,做出了可以利用的书信。
朱平安不自觉的一笑,随即便看到堂上端坐的王品同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左右护卫审验过信件,这才呈给张云汉。
张云汉拣出一封打开,看了片刻,面色便是大变,在场的官员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看到了张云汉的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议论纷纷。
张云汉略一思忖,将信装进信封,这才稳住心神,“诸位,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本钦差千里兼程,也是有些累了,既然本案内情复杂,便非一日之功就可以审定的,这样,不妨明日一早继续审理!”
王品一拱手,“张公公明鉴,咱家赞同!”
袁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堂下的黄公辅却得势不饶人,“张公公,此举却是何意。案件审理正在关键之处,也有了新的线索,为何要半途而废,这样一来,免不了让人顿生疑虑啊!”
可张云汉却浑似没听到黄公辅的叫嚷一般,急匆匆的冲王品和袁敏招招手,便遁入了后堂,任凭黄公辅大喊大叫,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说。
左右的护卫当即便将梁康看住,准备将其暂时看押起来。梁康哭丧着脸又看向朱平安和阴世纲,阴世纲不动声色的眨眨眼,示意他按照吩咐办事。
而廖永堂则在张云汉的示意下,再次被抓捕起来,廖永堂大惊失色,原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借着钦差和锦衣卫上官的威势,将水搅浑,自己也好趁乱脱身,却没想到张云汉看了一封书信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还将自己上了镣铐。刚要叫喊冤枉,立刻便有东厂的人过来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巴,硬生生拖将下去。
可一旁的张继祖此时见到梁康被抓,顿时发作起来,顾不得肩头的伤势,便要上前据理力争,被朱平安一把抓住,“张先生不必如此,钦差审案自有章法,再说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可以颠倒黑白、一手遮天!”
黄公辅叫嚷归叫嚷,但毕竟旧历宦海,一看到廖永堂被架上镣铐待下去,而朱平安则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当即便意识到了局面的改观,因此也停止了叫喊,走过来安抚张继祖。
黄公辅和陈子壮一开口,张继祖便不敢再造次,只得跟随祖父张善先行回去休息,等候明天的堂审。
黄公辅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平安,“你就是设计击溃流贼大军的朱平安?”
朱平安不敢怠慢,虽然眼前的这位老者目前也只是区区的参政品级,但其影响力和资历都是不容小觑,更何况他身后还有整个东林党文官作为奥援。当下便恭恭敬敬的以晚辈之礼相见。
黄公辅冲着走过来的路振飞一笑,“见白啊,果然不负能臣之名,一路走来,中都已然慢慢恢复元气,就连凤阳的兵马都一战成名!”
路振飞笑着给黄公辅、陈子壮两人见礼。“两位老大人真是说笑了,要不是卢督师出凤阳剿贼,也不会险些让一班流寇险些再次袭扰中都,学生到凤阳这才几日功夫,这等功劳学生可不敢窃为己有!”
此时,段喜年等一干凤阳文武见路振飞与黄公辅等人相谈甚欢,早已借机离开。
路振飞又叫过朱平安,给黄公辅和陈子壮一一介绍。黄公辅和陈子壮将路振飞对朱平安甚是喜爱,又见朱平安很是恭顺的站在路振飞身后,执的却是弟子之礼,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是稀奇不已。
……
王品和袁敏已经在客厅等候了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见到张云汉的影子。
袁敏有些坐卧不宁,但看着王品那张冷脸又不敢询问,执的老老实实的坐下喝茶,不大会的功夫已经往茅房跑了好几趟。
王品则怡然自得的品茶,心里却实在是好奇,不知道朱平安又使出了怎样的手段,能让张云汉如此心神大乱。
来之前,王品确实对王承恩关于朱平安的论断有些不以为然,他甚至觉得,这其中或许是自己的义父王承恩在加以指点和帮助,才使得这个小小的指挥同知做下这样的大事来。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确有些低估这个少年了。
一般的年纪,却和自己的义弟怀德是如此的相似,让王品不由得对朱平安充满了兴趣。
想想两年来自己的隐忍终于换来了的回报,王品一时间又有些心潮起伏。好在宫内那位主子爷和义父的位置到如今已算是稳如泰山,王品这才感觉自己当年的牺牲总算来得其所。
但王品的性格历来便是如此,居安思危,吃过一次亏的人大多能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主子爷的位置总算安稳下来,但并不意味着以后的路途便一直会是平坦大道。想一想宫内的局面和那位主子身边的各色人等,王品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除了那位杨先生,其他人真的很难算得上人才。这样的班底,一旦万岁爷以国事交托,又怎么能办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呢?
不过,在凤阳的所见所闻,倒是让王品眼前一亮,朱平安果然是有些手段,这样的实干型的人才也正是那位主子爷目前急需的,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掌握着一定的兵权。时值乱世,这可是奇缺的资源啊!
只是,看看眼前义父对于朱平安的重视,自己贸然拉拢,会不会遭来义父他老人家的反对呢?
一时间,王品想的有些出神,竟然连张云汉从后堂中出来都没发觉。
“张公公!”袁敏赶忙迎上去,却意外的发现张云汉的脸色憔悴至极,只是恨恨的将那一摞书信扔到花厅的茶几上,让袁敏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都没敢说出口。
“两位,都看看吧!”张云汉无力的倒在王品对面的座位上,指指眼前的书信。
袁敏试探着看看王品,没敢伸手,王品却自顾自的挑了一封,开始仔细的阅读起来。
看完一封,丢下再拿一封,王品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王兄弟”,张云汉难得用上了婉转的语气,“贺有龄和曹公公是什么关系,你是清楚的,这廖永堂走的是曹公公的门路也是不假,可你会相信曹公公会出卖朝廷吗?”
“锦衣卫已经出了事情,这是躲也躲不开的。可如今,这事情一旦再牵扯到宫内,就会出烦的。”
王品看着书信,一个字没有说,而张云汉却在唠叨个不停。
“这件事情,咱家必须要和你商量一下,事涉内宫,就算咱们平日里有什么不对,可在这件事情上,咱们必须得照顾宫里的大局,一旦被捅出来,宫里很多人都会人头落地,城门失火、焉知不会殃及池鱼啊!”
一旁的袁敏听得心惊肉跳,只恨自己没有随身带着匕首之类的东西,否则一定要将自己的这双耳朵给割了去,听张云汉这么一番话,便知道这书信中牵扯的事情绝对是惊天动地,这可不是袁敏这样的小角色可以担当的!
“先不说事情的真假,可有一点你我必须明白,一旦牵扯到鞑子,依着万岁爷的脾气,那可是宁杀错勿放过,想想当日的袁蛮子……!”
王品将书信往茶几上一丢,“张公公,我只说一句话。廖永堂万万不可再留,朱平安是路振飞的人,动他便如同动路振飞,想想民意和中都文武的反应再做决断。王某言尽于此,告辞!”
说着,王品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张云汉也站起来,冲着王品的背影一拱手,“王兄弟,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