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铁狮子胡同西窄东塞,是条死胡同,但在其中却有两座大宅院,最大的一所名为天春园,早先是魏忠贤心腹王体乾所有,阉党倒台之后。≧,崇祯便将这所宅子赏赐给了自己的老丈人田弘遇。一月之前,顺军攻陷京师,田弘遇亡故,这所宅子也就归了刘宗敏。铁狮子胡同的由来,便是源于天香园门前的一对铁狮子。
天香园的东邻,也是一所规模不小的宅院,便是平西伯吴三桂在京师的府邸。如今,吴三桂的父亲,原辽东总兵吴襄便和一家老小都住在这所宅院中。
李自成登基之前,对前明官员还算宽宏,不少前明的官员都带上自荐书前往大顺朝的吏部,要求录用,李自成还吩咐掌管吏部的牛金星对这些人的来历、能力一一考量。这让不少人都欣喜过望,对于新朝的录用充满了信心。
但登基之后,随着比饷镇抚司的成立,大顺朝对于前明官员的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前明的官员只恨自己贪恋权位,没有南下去南京,却留在了京师承受着大顺朝的百般蹂躏。
对于吴襄父子,李自成起初的态度还是以拉拢为主,甚至于在进入到京师之后第一时间便向辽东派出了特使,但吴三桂的反应却是有些缓慢和犹豫,这就让李自成和大顺朝的文武对他产生了一些不满。其实,他们是太不了解吴三桂其人。
吴三桂出身于辽东地方豪族。李成梁父子之后,朝廷便加大了对辽东的掌控力度,防止再度出现李氏父子那样一家独大的情况。也因此,辽东的豪族开始依附于朝中的权贵,以实现自保。
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吴三桂,不可避免的便被打上了鲜明的投机烙印。最早。吴家依附于孙承宗、袁崇焕,后来是朝中的温体仁、高起潜、杨嗣昌、周延儒等人,可以说吴家便是靠着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争斗中不断的改换门庭,以此来维持自身在辽东的影响力。
所以,吴三桂在面对大顺朝取代大明这件事情上,所考虑的自然和李自成不在一个八拍上。在李自成看来。大明已亡,现在的吴家和吴三桂就像是一头丧家之犬,自己抛出橄榄枝,已经是抬举吴家。吴三桂困守山海关和宁远孤城,手中不过数万兵力,拿什么来和大顺军讲条件。就算他吴三桂敢反抗,数十万大顺军雄师一到,吴家还不是要轻而易举的被碾为齑粉。
但李自成可以忽视吴三桂的存在,李岩却万万不能。他所担忧的。正是吴三桂镇守的孤城外,拦阻的那几十万无坚不摧的满洲铁骑。就算要对吴三桂下手,那也决不能是现在这样的情势之下。
平西伯府已经被刘宗敏的部下包围起来,在京师中已经没有更好的目标之后,刘宗敏果断的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邻居。而他的这种作为,李自成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说一句话。也许他也想用这种态度来表达自己对吴家和吴三桂的优柔寡断的不满。在李自成看来,他吴三桂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要么投靠、要么死亡,至少以李自成看来。他吴三桂堂堂一个汉人,总不会跑去投靠关外的鞑子,平白使自己和家族遗臭万年。
院子里,白发苍苍的吴襄和阖家老少都跪在青石地面上,刘宗敏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厅的门前,一双色眯眯的牛眼。不停的游走在吴家女眷的脸蛋上。
“吴襄,你祖居关外,想必家中定是积攒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关外的山货,我大顺朝不日便要对江南用兵,为免骚扰百姓。所以才以比饷镇抚司向前明官员追赃助饷。你等官员这么多年来搜刮民脂民膏,如今也算是洗清罪孽,何乐而不为啊!”
吴襄却是涕泪交流,“刘将军,犬子三桂已经明言要投奔大顺,共扶新朝,陛下也曾诏见老朽,宽言抚慰,言及再不追究吴家之过往,将军又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说话间,李岩带了人已然是大踏步的闯了进来,刘宗敏的部下想要阻拦,却被杨翻等人猛然推开。
“李林泉!”刘宗敏勃然大怒,霍然站起身来,他的一众部下也都亮出兵刃,虎视眈眈。
李岩强忍怒气,冲着刘宗敏一抱拳,“刘将军,大敌当前,吴家不能动啊!”
“大敌?”刘宗敏一声冷笑,“何来大敌?我大顺已经攻克京师,四方无不望风归降!我奉天子诏谕,以比饷镇抚司向前明官员追赃助饷,以供军需,便是为了不日南下,扫平前明余孽。你李林泉处处与我作对,我抓什么人,你便保什么人!这是为了什么!”
“刘将军,吴三桂统帅数万关宁军镇守山海关一线,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你现在抄他的家,抓他的老父,不是逼着他与我大顺血战到底吗?”
“哈哈!”刘宗敏一阵狂笑。“笑话,我大顺带甲之兵百万,南征北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在乎一个区区的山海关!他吴三桂有胆子反便是,只要他敢竖起反旗,老子便带兵踏平辽东!”
“关外还有东兵……!”李岩大声喊道。
“那又有何惧!我大顺顺天应命,皇帝陛下武功盖世,还惧怕那关外的鞑子吗?”刘宗敏一说完呢,麾下的军官士卒顿时大声呱噪起来。
面对如此蛮横之人,李岩的一切言辞都如同对牛弹琴,李岩羞怒交加,“既然如此,那我便去陛下那里讨一道圣旨,说什么也不能让将军查抄吴家!”
说完,李岩带着杨翻等人便要离开,但刚走了两步,却猛然间听到一声惨呼,李岩大惊失色,转头看去,却是刘宗敏一刀将吴襄砍翻在地,一脚踏住吴襄的后背,吴襄受创甚重,但却一时未死,只能不停的惨呼。
刘宗敏大声狞笑起来,手中滴着鲜血的钢刀却是高高举起,“姓李的,你去啊,去找陛下为你做主啊!老子跟随闯王十余年,情同兄弟,共历生死。你不过是一个贪官的种,跟闯王和老子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尽管去闯王那里编排老子的不是,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说完,钢刀狠狠的落下,吴襄顿时没了声响。
“杀!给我杀!”刘宗敏额头上的青筋毕露,眼睛布满血丝,“杀完之后,再抄家,掘地三尺,也要将吴家的那些宝贝和金银抄的一干二净!”
说着,刘宗敏咧开一张大嘴,冲着李岩狞笑起来。
看着吴襄一家惨叫着倒下,李岩只觉得遍体生寒,杨翻等人欲上前阻止,却被李岩死死的拦住。
“将军!”杨翻目龇欲裂。
“大事休矣!”李岩暗自叹息一声,转身领着杨翻等人退出吴襄的府邸,身后刘宗敏得意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刚出大门,李岩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杨翻手疾一把扶住。
李岩无力的摆摆手,示意杨翻自己并无大碍,但心情却是悲愤到了极点。入京一个月以来,李岩再也找不到之前的那种纵横驰骋的快乐,相反,每日里的心情都是压抑无比。
平心而论,大顺军鼎定京师之后,高层的决策是有失误的地方,但所幸并无大错。李岩虽然对比饷镇抚司不以为然,但也清楚这是大顺朝目前的无奈之举。
崇祯在位这些年头,国库空虚,朝廷疲敝,可以说,大顺朝接手的便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追赃助饷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部分权贵、豪族的支持,但却为大顺谋得了千万两的军需白银,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缓解目前大顺军的无银可用的窘境。可以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奠定基础。
但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追赃助饷渐渐变了味道,已经成为大顺军各部将领谋取私人利益的工具,听闻贺人龙在河北每日里仅是杀人便要预备下两百多个侩子手。到现在,告密成风、人人自危,不仅是前明的官员、权贵、豪族对大顺逐渐失去信心,就连寻常百姓也视大顺军为洪水猛兽。这样一来,将来如果稍有挫折,后果便不堪设想。
今日里,刘宗敏因为意气之争,杀了吴襄全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
想到这里,李岩一个激灵,紧跑几步,翻身上马,杨翻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得纷纷上马,跟着李岩一路疾驰,向着宫门的方向而来。
再度回到宫门外,老远便看见宋献策还是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宫门不断的长吁短叹。
李岩下了马,上前抓住宋献策的手就往宫里边走去,宋献策吓了一跳,大声问道:“林泉、林泉,你这是何意?”
门前的士卒想要阻拦,李岩却是猛然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剑刃一出,寒气逼人,让士卒们也是目瞪口呆。
一名军官连忙跪倒在地,挡住李岩和宋献策的去路,“两位大人,请容小人向宫里通报一声,要不然,小人和这些兄弟可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岩也不说话,一脚将那军官踢翻在地,随手用宝剑在他腿上划开一个口子,“现在你不必再向任何人交待了,怪罪下来,就说是我李岩仗剑闯宫!”
军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激的神色。
宋献策脸色发白,“林泉,你要想清楚,闯宫可是杀头的大罪!”
李岩低沉的回答道:“没有时间了!刘宗敏杀了吴襄,我要向陛下奏报,必须即刻出兵,夺取山海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