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勾,整个襄阳城一片静寂,两天前,军粮已经告罄,白旺的使者来了一个又一个,但李过却是仍旧不为所动。↗,
前几天,当李自成在五峰山被杀的消息传来,李过便已经知道,大顺朝完了。仅剩的各部人马人心浮动,将领们各有各的打算,不少人已经在开始预备自己的后路。襄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然而,众人皆可降,他李过却是不能降。自幼追随李自成起兵,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未曾轻言放弃。更何况,他还是李自成的义子,现在,张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便是明军和清军两路大敌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可居的奇货。
天下之大,已无处容身,他李过不想死,但如今却是非死不可了。
城外郑家大军的联营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连日的攻城,已经让襄阳城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李过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但却清楚,距离最后的时间将越来越近。
自己麾下部属的家眷,已经开始向山庙镇的白旺所部转移,但城中仅剩的万余名士卒包括伤兵在内,却是无一人愿意离开襄阳。此时,李过心中唯一还有的遗憾和愧疚便是对于他们了。
李过长长的叹息一声,手默默的按上了佩刀的刀柄,眼神投向城垣下满身烟尘,却在嘶鸣不已的坐骑。城中断粮两日,眼下也只有宰杀战马充饥了,但此时,李过却是难以硬下自己的心肠。
“将军!”一名亲兵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头,身后却是跟着几个樵夫、猎户打扮的汉子。
“杨翻!”借着依稀的月光和城下的火光,李过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汉子。
杨翻穿着一身猎户的短打扮,肩头还披着一身看不清楚毛色的兽皮。脸上满是灰泥,虽然倦容满面,但看到李过活生生、毫无大碍的站在眼前,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再度见到故人,让李过又惊又喜,但随即便想到一件事情。“是林泉兄让你来的?”
杨翻给李过行了一个礼,接过李过亲兵递过来的海碗,咕咚咚牛饮一碗水,这才喘着粗气说道:“指挥使收到消息,鞑子聚集大军转眼间就要南下,所以才命我星夜兼程,送信给将军您以及白将军,请你们即刻向北靠拢,咱们沿途派兵接应。”
“指挥使?”李过一愣。
杨翻却是呵呵一笑。“将军还不知道,指挥使便是俺家制将军,现在已经投奔山东军。制将军任山东军河南总督杨大人麾下忠贞营指挥使,总领一军,都是原先咱们后营的兄弟,现在秣马厉兵,就等着和鞑子大干一场呢!”
听到李岩投奔了朱平安,李过的心中不禁有些苦涩难言。明明是大顺朝首屈一指的文武双全的将领。却被逼得无路可走,直到投奔到对手的麾下。这不能不说是自己的义父李自成的失败之处。
可李岩能够如此,自己能放得开手吗?朱平安毕竟是大明的王爷,大顺却是亲手将大明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就连自己,手上沾染的大明宗室的鲜血也已经是不计其数。朱平安能够真心接纳自己这些顺军的将领和士卒吗?
看到李过的犹豫,杨翻连忙说道:“指挥使清楚将军目前的出境。特意交待,请将军不要有过多的顾虑。睿王有言在先,‘度尽劫波同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无论明顺,都是炎黄华夏一脉。我汉人遭逢百年来未有之大变,须当戮力同心、共抗鞑虏,山东军不才,邀请将军共赴国难!”
李过身子一颤,“朱……,睿王他真是这么说的?”
杨翻重重的点头。
“度尽劫波同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过念叨着这两句话,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传我将令!襄阳诸军,连同本将在内,俱遵照杨翻将军安排,星夜撤往山庙镇一线,与白旺将军所部会和!”
……
翌日清晨,都能够郑军上下全力以赴的发动最后的猛攻时,大批士卒轻而易举的登上了襄阳城头,这才发现,原来偌大的襄阳城早已是人去楼空。李过的万余残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早已经由襄阳城北的水门偷偷逃出城去,应该是向着山庙镇撤退而去。
这让郑芝龙很是失落。襄阳是湖广中心,天下雄城,自崇祯十五年白旺东征时便落入大顺军值守,此次攻克襄阳的意义对于刚刚成立的隆武朝廷来说非比寻常,更是郑家扬名天下的最好时机。
如今,却是轻松异常的进入到襄阳城中,事先准备好的所谓众军用命、血战连场、阵斩敌酋等告捷言语竟是一个也用不上了。更何况,还有那李自成义子李过也被逃脱,他可是如今顺军仅存的极具分量的大将,其首级可是价值千金,更是最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但是,现在在郑芝龙手中的却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城池。
但也是无可奈何,李过曾经放出豪言壮语,要与襄阳共存亡,郑芝龙也误以为他会坚守至死,但却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是个言不由衷的角色,竟然丢下了襄阳重镇仓皇北逃了。
郑芝龙意兴阑珊的率部进入襄阳,占据了之前李过曾居住的襄王王府,王府之内一片萧条,原先的亭台楼阁却是都便成了李过身边亲兵的驻兵之所,分明便是一座座军帐,让郑芝龙暗骂这大顺军将领果真都是一堆暴殄天物的泥腿子。
郑军各部将领一入城,不约而同的便盯上了城中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兵马留守司、总兵府等衙门的司库。所谓的“湖广熟、天下足”可不是凭空说出来的白话,这襄阳又是湖广的治所和襄王的藩属之地,自然更是富庶无比。虽说早年曾经过了张献忠的洗劫,但那大西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总不至于将襄阳翻一个底朝天。再者说,郑家大军云集襄阳。眼看就要平定整个湖广,此时不弄些私货来填充一下自己的腰包,这也不符合郑家兵马的传统啊!
于是乎,郑家大军各部海盗出身的将领们便如同闻到了腥味的野兽,一入襄阳便开始了搜刮的行动。
郑鸿逵却是有些忧虑,因此急忙求见郑芝龙。请求郑芝龙下令约束各部,整顿军纪,毕竟目前大战还没有结束,李过和白旺正退守最后的据点,此时正应该毕其功于一役,不给顺军以喘息之机,全力扫平顺军余孽。
但郑芝龙却是不以为然,换上一身家居常服,多日来在军中的乏味生活也让他感觉到有些疲倦。
“曰渐不必担忧。李过与白旺合兵一处。在湖广已成瓮中之鳖。河南的流贼刘汝奎、刘洪起死战不降,和朱平安的部将高杰、郭从宽打的不亦乐乎,哪儿有余力救援于他。眼下已经到了扫尾收拾的阶段,李自成在五峰山丢了性命,他麾下的将领树倒猢狲散,如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之流便想托庇咱们的门下,已经派了人递来了请降的书信。我也在想,接下来的战事。便交给他们去打,当做是投名状也好。晋身之资也好,以贼剿贼,不必费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呢?”
“那襄水那边的东军呢?”郑鸿逵还是忍不住要提醒郑芝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定要对满清保持着格外的警惕。
郑芝龙嗤笑一声。“不过六万兵马,在湖广能掀起什么乱子。何腾蛟在辰州、常州两府收编了顺军王进才、马进忠、张先壁、黄朝宣、刘承胤、曹志健、王允成、卢鼎等部,兵马扩充了数万之众。袁继咸的江西兵马也已经到达安化一带,还有赣南巡抚万元吉的人马,加起来足有三十万之众。东军还要兼顾山东、河南方面的威胁,如何能够对抗?”
一番话说的郑鸿逵哑口无言,只能奉劝郑芝龙“骄兵必败”诸如此类的谏言,郑芝龙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说话的当口,清军的使者杨士聪却是再度来访。听禀报的亲兵言及,杨士聪此次来却是声势浩大,仅是装满了犒赏军资的牛车马车便有数百辆之多。
杨士聪见到郑芝龙的时候,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一见面便是恭贺郑芝龙立下平贼的不世之功,足可成为大明的中兴名臣。
没等郑芝龙发问,杨士聪便送上了多铎的敬贺之意,并直接说明,湖广大战即将结束,剿灭顺军余孽不过是时间问题,清军将按照之前和郑家的约定,退回陕西。
杨思聪一脸郑重的说道:“不过,还请侯爷遵守之前的承诺,归我两家以湖广为分界线,各守边界。即日起,我八旗劲旅将向山东和河南展开全面进攻,为侯爷肃清朱平安这个心腹大患,同时也是为了我大清扫清一大劲敌。”
郑芝龙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并没有表态。
杨士聪也不追问,而是直接命人带上来几名奇装异服的女子。“侯爷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我家王爷特命下官献上这数名蒙古美人,于军帐之中服侍左右。姿色自然比不得江南美人,但却是别有一番异域风味,还请王爷笑纳!”
郑芝龙一笑,“还请转告豫王,他的心意本侯愧领了!”
等到杨士聪和数名蒙古美人告退之后,一旁的郑鸿逵连忙上前,便欲再度劝谏。
但郑芝龙的眼中却是陡然间闪过一道寒光,将手一摆,便阻止了郑鸿逵。
“放心,我不是贪恋美色的昏聩之徒。明日起,便通令诸部,各归军营,严阵以待!等到东军和山东方面开展之后,待他们打到如火如荼的时候,我郑家大军在循江北上,以剿贼的名义进攻河南的刘汝奎、刘洪起两部!何腾蛟和袁继咸等部便向陕西展开猛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