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的第三天,池凤卿就将预算交由户部核准,拿了复批去将作监安排事项。和领事的一众官员商议完几处要紧细节后出宫,在玉带桥上又遇上了那魂牵梦萦、似乎只可偶遇不能相约的女子。
远远又见那一袭艳红在风中衣袂飘飘,池凤卿的心又开始突突跳得欢腾。上次在这玉带桥上遇见,好像是十天前的事了吧?怎的好似已经过了许久了呢?又好似昨儿个还站在这里说话的。心跳得厉害,却也没有上次那样紧张无措了。款款走上前去,出口却是一句:“姑娘是在等义山兄么?”话音未了,就恨不能咬了自己舌头,立刻又补救道,“姑娘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在下也可以帮忙的。”
对方不解道:“义山?是谁?”然后恍悟道,“哦,你是说那位张公子吧?上回在街上碰巧遇见他,本来是想麻烦他一些事情的。不过后来因了你,那事也不急了。”
池凤卿闻言心内油然起了一丝窃喜,正要追问,却见她瞧了瞧他腰间,笑叹道:“原来瞧不出这匕首有什么好的,可是被你佩在身上,倒瞧出几分精致来了。只是,你腰间挂这么些物事,不嫌累赘么?”
池凤卿垂首摸摸腰间,也笑答道:“这是办差时穿的衣裳,配饰原有规制所限,待回府换了居家常服,便可以不用挂这么些东西了。”说着话,往前轻迈了几步,再转了个向看着她。那姑娘坐在栏杆上同他说话,虽也不碍视线,只这一段恰是拱桥的坡话了。
“有规制?进这皇城,穿什么衣裳也要有讲究的么?怪不得他们脸色难看了,定是嫌弃自己身上的披挂重的慌!”那姑娘朝守城兵卫撇了撇嘴,又道,“上回闹了个笑话,后来我知道了,这皇城里不仅有皇帝住着的宫城,还有官员们干活的地方,而且,也不是当了官,进了皇城,就都能见着皇上的。你要不要到皇帝面前去那个什么——上朝?带着这匕首不会被疑心么?”
池凤卿摇头轻笑道:“不会。哪有人敢堂而皇之表示自己要图谋不轨的?一定的品阶,这佩饰里是准带小刀和砺石等物的。若有特许,还有人可以佩刀、带剑上殿面君。我这只是没开刃的饰物而已,无碍的。”
对面娇颜上嵌着的一双灵动眸子眨了眨,这能算“小”刀?
池凤卿看看她灵动的眼睛,问道:“姑娘为何今日又来此处?难道是上次见了卫尉们脸色难看,今儿专程来找缘由的?”
“哦,差点儿忘了正事!”女子低呼一声,道,“今儿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池凤卿心中立时有些喜出望外。
“嗯。叔叔家的房子大体翻修了差不多,这两日就要封顶的,想请你去喝几杯水酒。学堂和医馆也定了新址,奠基仪式也少不了想请你赏个光主持一下。倘若随便让人捎信请你,多少显得有些失礼,所以大家便让我来当面请你,先替大家带句谢谢。说是等你去了,再好好敬你的酒。”
“学堂和医馆的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不曾想过租用民舍多有不便,也不够宽敞。现在得了朝廷的肯许,建了新舍,自然才更合适。本是该做的,当不得个谢字。要说谢,在下该先谢谢姑娘的。上回避雨借宿,我们好几个人一番叨扰未曾致谢,这匕首又甚合我的心意,我却还欠着姑娘的银子。原先不过让人送了些日常用物过去,以聊表寸心,却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反得了不少鲜活之物,真正受之有愧。”
“叔叔说,那洲上少有贵人前去,往日便是有那官差大人过去,也是为的抽税征丁,却不曾见过你们这样的,心里是真的喜欢。你却偏要一味的客气。那张公子也是,上回走的时候,悄悄在盘子下压了好大一张银票,我也是好不容易碰上他才还了的。若是与人方便就该讨要谢礼,你此番做的事情,我们又要如何谢你?”
池凤卿听她话里话外并无生份之意,心里越发受用:“既这样,便不提那个谢字了。姑娘今日特意来请在下,自然不能薄了面子去。一会儿还请告知吉时,在下定然做好安排,准时前去叨扰。”犹豫了一下,偷偷吸了一口气,又道,“此刻时辰瞧着也不早了,姑娘若不急着赶路,就请留下用了饭再回吧。”
“好啊。”
池凤卿没料到她爽爽快快一口便答应了邀约,满怀雀跃的便迈步抬手,招呼车驾过来。对方却是以为徒步而行,跳下栏杆便转身欲往桥下走。两人同时迈步,却是逆向而行,当即便迎面撞了个满怀。
不期然地怀中突然撞进一团温软,还是心仪的姑娘,池凤卿当场便怔然呆立。随即,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钻入鼻翼,不似小时候赖在母妃身上闻见的幽然花香,也不似其他女子未曾近前便欲钻脑的脂粉香气。那淡淡的香味透着沁人心脾的清爽,犹如,飞瀑泉下,扑面的水汽,更似,山野田园处卸辕解马后,捧上的一杯绿茶。
八月桂子的甜香,只堪在她的清冽里添作点缀,而此刻近在咫尺的娇颜,更使人间芳菲尽然失色。那眉,似嫦娥暗恨,遮蔽广寒留下的弦月之影;那眼,似王母扬簪,划下银河时滴落的天阙之水;那发,似织女怜惜,巧手送与的夜幕之锦;还有那鼻、那唇、那香腮笑靥......无怪自己当日朱砂绘卷不得她的玉容真面!原来这样让人如坠仙云的人,该像她自己歌里所唱的那般,需用黛山研墨,以那碧落为卷,取来山崖上饮尽天地灵露长成的松枝作笔,再向神仙借来画魂,才当悉心描就几分。
女子也没料到二人好端端地会忽然撞在一起,也是被吓得一怔。正要后退相让,偏巧又被池凤卿那长长的绦络穗子缠住了裙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