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临州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
秋风卷着树上的枯叶打着卷飘落在地上,天空清澈的如同被人洗过了一样,莫名地就显得特别高远。
从苍州到临州,绯心带着众人一路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路躲避着沿途的官兵衙差捕快,辗转在各个山间的小路,不知名的县路上,竟然足足走了将近六个月才走到了临州来。
而这已经是他们经过的第五个州了。绯心自然看到了很多让他沉思的事情,其他人一路走来竟然也十分的欢快开心。
“我们正在横穿整个大塘!”曲宁兴奋地说。
“吃遍天下!”汲圆同样充满了豪情壮志。
众人齐声叹息,汲圆这个家伙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什么事情都能和吃扯上关系。
然而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经历,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的喜气。
天下虽大,畅游其间,岂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在临州城外,简单地让林若依为众人易装之后,六个人按照之前无数次的方案,行动一致,后人跟着前脚,分开来进入临州城然后在城角的阴暗之处汇合。
然而在绯心一声自由行动的命令之后,他们六个人的眼睛就开始寻找不同的东西了。
绯心颇有兴味地看着城里面的建筑,人们脸上的表情,甚至街角的一些不知名的摆设。
林若依跟在绯心的身边,眼睛却对街上小贩所贩卖的各种闪光的小物件挪不开了步子,每碰到一个好玩的东西必定要停下来仔细把玩一会,小女孩子家的心性暴露无遗。
曲宁因为赶路而没有来得及补充酒液,此时肚子里面的酒虫骚动,早就忍耐不住地冲进一家酒楼去解渴去了。
而汲圆这个家伙则摸着他已经塞满了红薯的肚子正在四处寻找着饭后的零食。
常由的目光在沿途的药店扫视着,似乎是想要补充一些药材。
至于尹贤则像是一个初次进入大城之中的乡村人,跟在常由的身后,好奇地带着微笑看着周围的景象。
这全都是多亏了有林若依出神入化的化容技术,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在临州城里面四处乱逛。
秋风瑟瑟,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正在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街上散乱的人流开始朝一个方向集中起来。
绯心站住脚,听到了人群里面传出了聒噪的议论声音。
一人边走便说,“今天就是那个小****行刑的日子了,我都差点给忘了……”
旁边的人接过话头,“是啊,就在菜市场口,去看看……”
“她是什么刑来着?”先前的那人似乎有些忘记了。
“凌迟。”
“凌迟啊……”那人眼里露出了神往的神色,“这个可真的不常见。”
旁边的那人便将手捂在嘴边,凑过去说,“听说要把全身的衣服都剥光了,然后再一片一片地把身上的肉割下来……”
“哎哟,”那人脑子里面略一想象,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这么吓人咧。”
“没出息,怎么样,看不看?”旁边的那人一脸鄙视。
“看!哪能不看?”最开始说话的那人脸上露出让人恶心的笑容来,忙不迭地答应。
绯心的脸色冷冰冰的,默然无情地看着那两个人的嘴脸。
“他们到底是在高兴什么?难道没有一点同情心吗?”林若依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看到别人的痛苦,想到自己没有必要承受那种痛苦。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庆幸自己还拥有自己的生活罢了。这些人就像是站在悬崖旁边的一群相互拥挤的绵羊,明明悬崖下面就是饥饿的狼群,前面的羊被挤下去之后,后面的羊就要成为下一批喂狼的羊。然而奇怪的事情就是,那些羊却看着掉下去的羊翻滚着悲鸣的影子哈哈大笑。”绯心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厌恶,只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这就是这些人内心的本性。”
“我们也去看看吧?”林若依提议。
绯心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两个人便随着人流朝前面走去。
走到前面的时候,人群仿佛是遇到了热源一样,沸腾了起来。
喧嚣着,吵嚷着,激动着,后面的人前赴后继地想要跑到前面去,而前面的人则蹦跳着,不断地弯腰捡拾地上的石子,土块,不停地朝前面扔去。
林若依踮起脚尖,最后跳起来,目光越过人群,终于看到了前面缓缓前进的囚车。
囚车上蓬头垢面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被分开来铐锁在囚车的木梁之上,他们的脸上都已经被围观的人抛出去的石子和土块打出鲜血来,淋漓地滴在两个人肿大粗黑的脚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若依不解。
“这叫做游街,死刑犯行刑之前都要将他们拉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着,倾泻他们的怒火。”绯心解释说。
“但是就算是杀人犯,那也并没有和这些人有任何关系啊,既然他们没有伤害这些人,那为什么又要让这些人惩罚犯人?”
“当人数占到绝对数量之后,人多的那一方就变成了正义的一方,拥有了审判和惩罚的权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成为了那个能够行使审判权利的人。这就是权力的错觉,其实他们很多人甚至连这两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绯心护着林若依,隔开周围狂热的人群。
“怎么……这样啊?”林若依仍然不解。她有心想要让人们停下来,然而看到周围人那样仿佛歇斯底里一样的情绪之后,她沉默了下来。
不管如何的想不通,但是以她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无法阻止这么多人的。
“如果不去改变他们脑子里面的东西,是永远都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绯心看出了林若依心中所想,便安慰道。
林若依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前面一直耷拉着脑袋的那个男囚犯开始大声叫喊起来,“冤枉,冤枉啊……”
林若依看着绯心,可是绯心却只是摇了摇头。
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弯腰捡起了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了出去,准确地砸在了那男囚犯的脸颊上,顿时掀开一个血口,甚至似乎连眼睛都被这一下打得凹陷了下去。
“看你还叫不了!”那人高兴起来,手舞足蹈。
林若依皱眉,一脚伸出去,点在了那人的膝盖之上。
那人失去平衡,顿时摔在了泥地里面,啃了一嘴的烂泥,起来之后大骂着四处寻找,最后眼睛对上了林若依的时候,却被绯心一双冷然的眼睛逼视了回去,只能自认晦气,愤愤地推开人群离开了。
“皇天无眼,后土无德!昏官乱治,暴民乱世!严刑拷打,斩首凌迟,你这世间究竟哪里还有公道在!”
在人群的嘈杂声中,那在前面的男囚大声喊着,声音悲愤凄凉,远远地传了出去。
绯心的眉头皱了起来,低下头轻轻地对躲在自己身后的林若依说,“把你的手巾借我一用。”
“什么?”林若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前面的那人是个读书人,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绯心目光炯炯。
“我也去!”林若依高兴起来,飞快地从怀中掏出来两块手巾,将其中的一个系在了自己的脸上,而把另外的一个递给绯心。
绯心一不留神,回头的时候却已经看到这姑娘将手巾系在了自己的脸上,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江洋大盗一样。他慌忙把林若依拉出人群,“现在不行,人太多了,我们等到法场再说。”
囚车咕噜噜地碾压者石子铺就的地面,一点点朝菜市场口的刑场走去,那走在前面的男囚的嗓子已经沙哑,却仍然只是大声地在石子和土块纷飞之中喊冤,片刻都未停止。
一直到了刑场,侩子手将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拉下马车,将两人都捆绑到了木桩上面。
日头渐渐地升高了,尽管已经到了秋天,但是气温仍然十分燥热,在场围观的人们全都汗流浃背。
然而为了看到那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一刻,他们甘愿等待。
坐在法场亭子里面的执刑官仰头看了看天色,将桌子上的一根木签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便随手扔了出去,“行刑!”
侩子手上前,将那男囚的脑袋用力向下压,“就死吧!”
“呸,我不死,凭什么让我死!”可是那男囚却只是梗着脖子,根本就不想低头。
“嘿嘿,”侩子手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是一刀死还是乱刀死,您个自己选。”
于是便也不再摆弄男囚,只是挺直了腰杆,举起那口厚重的砍刀。
刀锋映照阳光,冷冽的光芒照得男囚睁不开眼睛。
“喝啊!”侩子手一声大喝,举起砍刀来,下一刻却如一个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本来已经绝望了的男囚眼睁睁地看着侩子手从自己的面前飞出去,倒在沙地上抱着肩膀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他扭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戴着一面白色方巾遮住面容的男人。
一双清澈的眼睛。
这就是他看到的所有东西了。
绯心闪电般出手,捏晕了男囚,抬眼望去,林若依也已经将那个还在昏迷之中的女囚从木桩上解救了下来。
然而再一眼看去眼前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朝他聚拢过来的衙差,绯心还是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如果汲圆那个家伙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把这个人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