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卖关子了,全都倒出来吧。”汲圆有些不耐烦。
方无言看了汲圆一眼,“你们知道咱们大塘对于两样东西课税最重,第一是铁石,第二就是盐。为什么呢?因为铁石是制造兵器必须用到的东西,而盐则是人们生命必须,少吃一点都会全身发软,虚弱并且心智大乱。”
“但是铁石毕竟是朝廷自产自销,自己挖出来然后再卖给自己,左手倒右手,和普通老百姓关系不大。然而盐却不同,盐巴的生产虽然名义上是归于世俗,但是却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一定要得到朝廷的销运许可才行。”
“但是张甘木他根本就不是盐商啊。”林若依睁着一双美目问道。
“张甘木他确实不是盐商,但是他却惹了另外的一个盐商,扬州有名的盐商黄至均。”方无言看了林若依一眼,赶忙收回视线,“这话还得从张家老太爷过世的时候说起。”
“因为张甘木不顾张老太爷的反对娶了姬十三娘,让老爷子一气之下当时就卧床不起,不到两年就撒手西去。但是老爷子走了,张家的产业不能荒废,于是张甘木就挑起了大梁来。张家的生意很多是向西戎诸国供应丝绸,于是张甘木就按照他爹爹的吩咐一同随同商队去往西夏,和那里的买家商谈生意。”
方无言喝下一口茶水继续说,“虽然张甘木这个人并不善于与人交往,但是论起做生意的事情来,却是颇有几分张老太爷的风骨,那一次生意谈得十分顺利,张家的产业也能继续。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但是张甘木这个人初到西夏,从来没有见过异国风情的他索性就在当地游玩了几天。当然他并没有去那些风尘场所,只是信步由缰,四处乱转。这一转,就转出了事情。”
“这些都是你打听到的?”曲宁皱眉,不相信一个人能了解事情到如此详细。
“并不全是,也有很多都是我自己猜的。但是综合各条情报,基本上**不离十。”方无言得意地说。
“继续说。”林若依催促道。
“话说西夏地处内陆,土地贫瘠干旱,但是能够制盐的盐湖倒是多得是,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乌池、白池两大盐池,其他的小盐池还有吉兰泰池、细项池、瓦窑池、古朔方池、龟兹池等等。而这些不同的盐池所产的盐也呈现赤、紫、青、黑、白等不同颜色。但是若论产量,就只有乌池和白池两大盐池最多。乌池产青盐,白池产白盐,合起来号称‘青白盐’。”
“这和张甘木有什么关系啊?”汲圆已经晕了。
“听我慢慢说啊。”方无言又灌了一口茶水,“张公子来到乌池之后,便从池边拿了几块石头回来。但是这石头你别白晶晶的不起眼,却是地地道道的卤石。”
“卤石,制盐用的原盐?”常由重复道。
“对,”方无言拍手,“常由先生果然博闻。这卤石里面虽然还夹杂一些泥沙,但是只要化在水里,滤出沉在底下的脏物就是一盆咸水,用来做菜腌菜已经足够了。”
“是的,经方先生这么一说,外子确实经常让商队带回来一些白色的石头回来。”姬十三娘回忆道。
“就是这些卤石,让张公子惹到了大麻烦。他拿回来卤石之后,自己用不说,还将那些卤石免费送给了周围的街坊邻里。以至于半年多来,张家大宅周围的人从来就没有买过一粒盐。”
“可是这和他失踪又有什么关系呢?”尹贤问道。
“想必诸位恐怕不知道这盐字的厉害。那我就来给你讲一讲扬州盐商黄至均的事情罢。朝廷核准的盐商,南方靠海的福州有一户陶家,北方幽州一户路家,再一户就是扬州这户黄家。其中黄家最大,黄至均更是三姓人家里面最财大势雄的一家。黄家的大宅,诸位如果到扬州就可以看见,根本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园林。单单论里面园心湖的面积就已经有瘦西塘的面积大小,更何况这黄至均生来喜爱听戏,便在园林里面养了一个两百人的戏班,每日里弦乐悠扬、歌喉婉转。就连黄家的鸡都吃人参等名贵中药材,这种鸡下的蛋一两银子一枚。还有传说黄至均喜爱吃鲜竹笋,他叫人设计了一种携带炉子和厨具的担子,雇人在深山之中挖出竹笋后即刻烹调,然后挑夫飞快下山,几十里赶到,竹笋刚好出锅。穷奢极欲,富甲天下,这一切都是因为盐字。”
“可是,盐不是很便宜的吗?”汲圆问道,他本来就爱吃,后来在绯心的‘指导’下更进一步开始尝试自己做饭,所以对于盐的价格还是有些了解的。
方无言摇了摇头,“只要算一下成本就知道了,每斤盐价三十个银锭,而十斤盐的成本只不过一个银锭!”
“喔,三十个银锭……十斤……一个银锭……”汲圆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来,我这里还有十个。”曲宁伸出自己的双手。
汲圆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默默地收回手指。
“三百倍的利润,确实惊人。”绯心叹息。
“所以到后来张公子开始把他从西夏捡回来的石头送给小半个丽州城的穷人的时候,黄至均便开始注意到他了。”方无言充满同情地看了姬十三娘一眼。
“有证据吗?”绯心谨慎地问道。
方无言也严肃起来,“我查了那些去张家的布坊茶楼闹事的人,那些人都是从扬州专程赶来的流氓地痞,所以推定张公子的失踪和黄至均有关联也是顺理成章。”
“这件事衙门知道吗?”绯心问道。
方无言点了点头,“衙门的事情我是不太了解的,但是我能确知的是,张甘木他并未触犯任何朝廷的律例。虽然朝廷规定了私下销运要砍头这样的严厉条例,但是张甘木仅仅是将卤石送给穷苦人,一来没有盈利,二来他所销运的也不是实实在在的盐,所以按照律例对于这样的情形本来就无法定罪,再加上张家在丽州也算是大户,衙门也不好插手。”
“但是从他们驱逐姬十三娘的态度来看,已经是默许了黄至均的行为了。”曲宁叹了一口气。
“没错,衙门最后的回复是断定为失踪,不予继续追查。”方无言看了姬十三娘一眼。
姬十三娘点了点头,证明方无言所说的全部都是对的。
“那张公子的尸身在哪,能找到吗?”常由问道。
“这个嘛……”方无言笑了笑,面向绯心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绯心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有杀气……”方无言一惊,慌忙头,却见林若依正无比温柔地微笑着看着他。
“师傅,您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啊……”方无言已经快哭出来了,“女侠……不,女神仙,能不能少赏给小的几个银子,毕竟我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找到的嘛。”
“少废话,快说!”林若依柳目倒立,她知道姬十三娘心中着急,自己也跟着着急起来了。
“是……”方无言感叹,以后一定要离绯心这个家伙远一点,不然单单林若依这一关他就过不去,恐怕连底裤都会赔进去。
然而张口之前,方无言踟蹰了一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张公子的尸身应该就在瘦西塘里面,望月桥下,据那天晚上一个恰好听到呼救声音赶过去的老婆婆说,张公子是被人关入铁笼中沉入瘦西塘里面去的……”
姬十三娘猛地站起来,她脸色惨白,身子僵硬,大睁的眼睛不敢置信一样看着方无言。
然而片刻之后,悲伤涌上来,撕扯着她的脸,让那曾经名动三州的容颜变得扭曲起来。
她想哭但是却哭不出声来,想喊叫也同样喊叫不出来,烦躁,疼痛,愤恨共同折磨着她,无法摆脱,无处可逃。
姬十三娘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血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脑袋一样。
常由大惊,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面取出来了几根银针,奔到姬十三娘的身边,一根一根地插入她后脑和脖子上的穴位之中。
哇……
姬十三娘张口吐出一口暗红色浓腥的血,蹲在地上环抱双膝放声大哭起来。
“悲郁成结,血脉逆行,刚才如果再差一会的话,恐怕她会因为悲伤过度七窍流血而死。”常由皱眉,那哭声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一个艺妓能用情如此之深,也算是难得了……”方无言感慨。
林若依浑身气势一变,身形如闪电一般袭向方无言。
等到绯心惊觉的时候,方无言已经被林若依一手抓住喉咙提起来按在了茶室的墙上了。
“艺妓又如何?!”林若依大喊,手上用力。
方无言透不过气来,脸色瞬间就变成了酱紫色。
“放手!”绯心沉声说,“冷静些。”
噗通……
林若依松手,让方无言瘫软的身子落在了地上。
“再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小心我杀了你!”林若依面无表情地说,摔门而去。
“咳咳……咳咳……”方无言无力地咳嗽。
“好怕怕……”曲宁浑身紧张。
“还好我以前没有这么惹到她……”汲圆咽了一口唾液,竭力把自己肥胖的身子缩得小小的。
绯心拍了拍方无言的肩膀,“放心,她不会真的杀了你的。”
“瞳……瞳孔……都放大了……”方无言眼前满是金星。
“那只是愤怒而已,杀人这种事,从来都是她最厌恶的事情。”绯心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