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的家就在官署后面,青砖小瓦,白墙灰地,格外的清雅别致,还未靠近,一股浓浓的中草药汤水的味道远远地飘来。
尽管一路上已经想象了无数回,但是踏进门后,明溯还是被这个后来成为医圣的“名人故居”吓了一跳。院中,一个三五块麻石胡乱砌成的简易灶台,阵阵药香伴着热气从灶上瓦罐中溢了出来,除此之外,连棵烘托环境的花花草草都没有,当然,实在硬是要凑一凑的话,屋后几茬枯萎的药草大致也能供来人欣赏一二,顺便想象一下春日的茂盛夏日的繁荣秋日的绚烂;主屋里面当堂一张狭长的案板,上面随意地摆着一只药钵和几摞竹简,至于旁边砚台里,似乎是什么药草研成墨汁已然干澈,偷眼看去,两侧厢房,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格子的药柜,另一边则是则是几块方方整整的麻石上搁着一张破旧的门板,外面已是泼水成冰,门板上只是叠放着一床薄薄的棉胎,虽已破落不堪,处处穿洞,却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堆……怎一个简陋形容得了。“这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嘛。”心中寻思着,明溯嘴里却是不小心嘀咕了出来。
“家徒四壁书侵坐,药盈院中香拥门。”后面张机迅速地接上,摊手耸肩作了个无奈状,两人相视一笑。其时,汉、大秦已然邦交,因而西方的一些习俗也开始传入中原,开始在官宦后代中流行。大秦也就是古罗马帝国,意既泰西(极西)之国,也称海西国。早在东汉初年窦固将军出击北匈奴,在燕然山战役中就俘获少量大秦雇佣兵,遂进献与朝廷,汉朝方知极西之地有一大国,其实力丝毫不亚于“强汉”。后汉桓帝刘志,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灵帝的前任崩前一年,古罗马安东尼朝时期的罗马皇帝马可?奥里略派遣使者自埃及亚历山大出发经由印度洋到达汉朝统辖下的日南郡登陆,再经陆路北进汉首都洛阳,开创了东汉与古罗马直接通使的第一次。从此,大秦货物从埃及亚历山大经印度洋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源源不断运往东方,同时汉朝也有大量货物输送到大秦等国。东汉末年的对外开放的程度还是相当高的,两国之间不仅有着商业上的往来,军事上也互有借鉴。
事急从权。简单用过食物后,二人便扬鞭赶往陈留。值得一提的,为了赶时间,张机特地到官署借了一匹马。难道以前他天南海北行医采药都是用脚慢慢地步量的?紧随后面,看着似乎比自己的骑术好不了多少的名医,明溯心里暗暗计算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世界的马匹还真是珍贵得很,一个骑兵至少需要四匹马,三匹战马换乘,一匹驽马平时驮着沉重的装备,看来组织一支骑兵驰骋天下的梦想暂时没有办法实现了。
路上,张机一直捧着一卷竹简,即便是颠簸流离,也不肯放下半会,明溯心中好奇,遂凑上前发问。
“吾尝行于野,见人心涣散,盗贼四起,兵祸绵延,生灵涂炭,横尸遍野,以致疫病流行,故尝遍百草,以为青蒿所煮之汤水有缓解之效,然未能根治,故翻阅药书,究其根源。”张机一展手中药物名册记载。
“这又有何难”,明溯脱口而出,不就是蒿素么,专治疟疾,地球人都知道嘛,好好的青蒿,被你那么一煮,蒿素全没了,自然无法根治了。
“汝曾研习医术?可否教于吾?”张机顿时惊喜,连连追问,忽然又想到眼前不过一山村黄口小儿,若是通晓医术,其母当已早愈,何用自己前往,想到这里,神情又黯然下去。
“我虽未熟习医术,却知晓青蒿提炼之法”明溯张口欲说,心中突然转过一念,遂道:“然因时日久远,未能记忆,待日后记忆起来,当立即向大人禀报。”
“汝若是果能提炼青蒿,实乃怜悯百姓,好生之德,吾当以师侍之。”没想到古人之后中间出了一个宝贝,张机喜出望外,说话也有点口不择言了。
适才却是明溯突然想起历史记载了张仲景这个人从小就厌恶官场,轻视仕途,止是迷恋医术,闻有特异之方便弃官而去,徒步跋涉数百上千里给人家做小学生。自己以后如果要拉竿子单干,那么有个好的医生简直就是开了作弊器,要知道,这个时期伤兵的死亡率可是高达七八成,一个老兵只要不伤及要害,救治过来,每个人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所以,现在要藏拙,吊足胃口,等到自己有那个实力需要时,再抛出这一重要筹码,才更有把握挖走这块东汉的墙角。
张机却不知此时身边少年已经打上了自己的主意,还以为其正努力思考记忆,故也不影响于他。
诡异的沉默之中,二人一路奔波,止花了二日时间便赶到邑西。
“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见妇人已烧红了双颊,胡话不断,稍一悬脉,张机便有了主见:“虽为热病,却起于寒止于寒,当以御寒为主。”正待提笔写下方子,回头望了一眼,却是沉吟许多不肯落笔。
明先生心中焦急,上前稍稍催促,张机解释道:“病人面黄肌瘦,耳根见骨,受寒即烂,显知平素营养缺乏,少于荤腥,若是猛药,病自是能除,却留下病根,此病若要除根,当以调养为主。”续思索半刻,方写下一方,明溯凑上前去看,却是一味食疗方子,名曰“祛寒娇耳汤”,主料却是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的药物,放在锅里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的样子,再下锅,用原汤再将包好馅料的面皮煮熟。每顿一碗热汤,10数个“娇耳”,连续数日,此汤用完,病人便浑身发暖,寒病随汗而出,自然痊愈。
原来这就是饺子的啊,我倒是会做,只不过这偏僻山村,远离漠北,百里之地,羊都见不着一只,却让我到哪里去弄羊肉来吃。想到这里,明溯便虚心地请教:“敢问大人,那生姜可能代替羊肉?”
“生姜……汝言莫非岭南所产姜根呼?”张机想了一想:“姜根可健脾、提神、解表及舒筋活血,平素可用,然今日不可。”
解表就是出汗,难道说这个世界的生姜与自己那个时代不一样?明溯郁闷地想着。
见明溯迷惑,张机心里实在欢喜,这个年代医生的地位不甚高,难得看到一个对医术感兴趣并稍能提出见解的少年,张机心中那股好为人师的心思一旦起来了,便再也难以抑制下去:“吾尝用姜根医疗瘟疫,却发现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凡此反复,经数百例后发现,阴虚内热及实热者服用姜根,病愈加深重,汝母身虚体弱,故此须慎用。”前面已经说过,瘟疫就是疟疾,发现蒿素之前,人们主要还是用生姜来治理疟疾的。
“其实,不尽是羊肉皆可”,张机思衬了一下,吩咐道:“物性相异,白羊黑首、黑羊白首、独角羊皆有毒,食用易生痈。另烹之若用铜器,或与荞面、豆酱同食,或加醋,女子轻则中虚得暴下,重则人心受损,切忌切忌。”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找羊肉,明溯心里思索,却丝毫不露神色。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六,年关转眼即到,张机也不停留,客气一番便直接回转而去。明溯一路送到里口,临别前,张机紧紧地拉着明溯说了一段贴心话:“吾闻汝父言汝已任亭卒,然吾观汝年少多才,且有思想。议郎何伯求,辟司空府,襄乡人也,与吾有同乡之谊,汝若想出仕,吾可书信一封,荐于门下,若想习医,吾当倾囊相授。”
何伯求?明溯搜了记忆,压根没有任何印象,想来也是个平常人物,止为京官,遂为乡里称道也,但不管怎么样,张机一片殷殷之心,明溯心中自然了解,忙连连行礼称是,言道当考虑一二,再给回复。
见明溯迟迟不肯表态,张机长叹一声,又吩咐了一声“汝若记忆起青蒿提炼之法,可速来告吾”后便匆匆忙忙赶了回去,毕竟他是一县之长,大过年的,却不见了踪影也不甚为上官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