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车夫屡经贼掠,自然皆是圆滑异常。此时眼见第二道弯儿来的比前一道更为险恶,心中自是警惕性大增,个个神情紧张,密切留意着对面的动静,那边埋伏的贼人闻听车轮声才乱哄哄地持了刀棍拥了上来,还没等他们身影拐了过来,这边一众车夫听到前面有兵器撞击之声,便快速地跳了下车,纷纷往那后方奔去。
那股贼人到了车前,都还没反应过来。想到己等喊都没喊上一声,竟然已经打劫成了,不消说那赶车的车夫正四下散奔,便是那主仆三人,此时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领头之人暗骂了一声胆小鬼,心中极度不爽,暗想此行的目标本是那主仆三人,当下只劫下了货物,人影却还没见着,也不知回了山后会不会被那大头领责骂。事已至此,再追出谷,估摸也难以寻得那逃逸的诸人踪影。无奈之下,众贼人也得先使出浑身解数,先把那乱走的车马圈禁了下来,乱遭遭地围成一团,与那牵马的贼人混杂在一起。
就在那领头之人连续劈开了七八架车上的遮掩,发现除了一堆轻飘飘的灰色石头和一些食用的菜油外,其余什么值钱的财物都没有找到,正咬牙切齿地思量是不是该分出一部分人马先冲了出去,去追那车夫和主仆三人之时,山上,郑可与那蔡进正在打赌,言道:“要不要赌一下,只要我一通火箭下去,那些贼人就会变成烤猪,根本用不着你手下长刀兵出手。”
作为最早跟随明溯的心腹,蔡进自然明白那些车中装着些什么,想想那些物什堆在一起燃烧产生的惊天热浪,蔡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一张黑脸憋得黯红。操练之中,夏侯渊曾经多次吃过这支长弓队层出不穷连射打击的亏,对于这个个人武力远逊于自己的长弓兵的缔造者,早已恨得牙根痒痒,此时,见其主动挑衅,便不敢示弱了跳了出来,反驳道:“如果那些贼人有人活下,你又待如何?”
“下次月考便算我垫底一次。”郑可自信满满:“若是你输了,也是同样。”
“成交。”二人重重互击了一下掌,斗鸡般互相瞪视着。
十余个呼吸之后,那领头之人望着漫天的火箭纷纷扑了下来,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手足无措,就那么愣在了拐弯之处。三五丈外的平地上,马匹哀鸣,火焰跳跃,不时有那火影嚎叫着从中间冲了出来,奔出十余步,不甘地倒在地上,慢慢地烧成一个人型。
明溯爬上山顶的时候,那围在车中的贼人已然烧得个一个不剩,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此时,堵在两侧谷口的剑盾兵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慢慢地逼近火场,将那烧剩下的铁器、熟了的马肉,尽数收拾了起来。
“大人,夏侯司马他下次月考自愿垫底。”一见明溯上来,郑可眉开眼笑地上前邀功。明溯不明究里,哦了一声疑惑地望向二人,那夏侯渊面上变幻莫定,支支吾吾地将先前赌约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垂头丧气的夏侯渊,明溯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便是他本人,对于此次远程打击,己等毫发无伤,便放倒了五六十名贼人,也是满意得很。须知杀敌千人,自损八百,在那些茶水兵没有出师之前,自己手下这些人,能少伤一个便少伤一个,毕竟五六成的伤兵最后都因为感染无治最终熬不过去。若不是此等考虑,他也不会费尽心思使了那心腹士卒奔波了几个晚上,到那典韦诸人居住的谷中搬来了打量的油母页岩,又化整为零分批运往那延津县中找地儿储存了下来。
不费一兵一卒,便打了一场大胜仗,靠前指挥的曹仁也觉得脸上有光,然而未见一滴血,自己手下便预先在那后面的月考中垫了底,心中还是有点不甘的,便上来缠住明溯满口胡诌着为夏侯渊求着情。
麾下将领的争取,明溯自然不会搀和进去,于是便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待领着众人下山,旁边几名士卒却是喧哗了起来,原来那领头之贼人因为站在比较靠外,方才却未被火舌卷中,此时见剑盾兵尽数堆在那火场之中清理杂物,便从藏身的草丛中窜了出来,飞快地往那谷外奔去。见终于活了一人下来,夏侯渊顿时大喜,连声在那挥拳蹦脚,连声喊着自己赢了,把个长弓兵诸人弄得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那乐进倒是冷静,见状一把抢过旁边士卒手中长弓,拽过一支箭枝,喝了一声,将弓张了个满圆,箭镞瞄着那贼人的身影,微微移动,突然右手一松,但见那箭入流星,直入那贼人后背。那贼人原地踉跄几下,往前又行了三五步,终于无力地倒了下来,半响再无动静。
此人甚有大将之才。明溯回头看时,乐进正将手中长弓还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又站在自己身后,心中不由赞叹不已,对曹仁诸人言道:“每逢大事有静气,方为大将风度,你等还应多向乐进学习。”众人愧然受教,垂首称是。之前明溯已经数次想将乐进放了下去,独自掌管一支队伍,奈何那乐进就是死心眼,即便是兼了个羽林的教习,依然寸步不拉地跟在明溯后面,俨然一副保镖当上瘾了的模样。
“指挥与其说是一项才能,还不如将它当成一门艺术来看待,就像妇人绣花一样,不禁要掌握每个局部的细致和精确,更应准确把握全部的布局和节奏……”明溯混在队伍中,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细细地为曹仁等人讲解着自己所理解的指挥这门学问。后面乐进闷闷地插了一言:“主公应该将这些想法都记了下来,便于大家学习。”
“嗯,这个将领操练手册交由你来编吧。第一篇开首之语,便叫……”明溯想了想,言道:“指挥是一门艺术。”乐进恭谨地应了下来。
这个九弟甚么都好,就是跟自己生分了一点,毋论人前人后,一口一个主公,叫得自己甚是腻味。想想除了那次山谷之行,一众兄弟也未曾再无隔阂地聚在一起了,军中甚重上下之尊卑,这乐进久经熏陶,其他长进不小,却是这军中规矩与自家兄弟的关系,却还是一直没有甄别开来。明溯心中郁闷,不由地叹了口气,心中泛思起那日典韦跟自己扮着手指算馒头的情景,面容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
刚成为士卒的乡勇见主公放着神骏的青花大骢不骑,偏偏与己等底层混在一起,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便是那曹仁等人,也是感觉又亲近了许多。却不知适才明溯是看了乐进那惊鸿一箭,心中后怕,又联系到了演义之中那落凤坡凤雏偏要骑那白马结果送了性命的教训,索性舍了那马儿代步,混迹士卒之中,也能求个安全。众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行至了青龙山下。那葛权早就使暗军诸人传了各部往中间收缩,此时已经全数聚在山前,黑压压一片,阵势倒是吓人得很。
贼人的战斗力在遇到黎民百姓之时可以显现得如虎入羊群一样,然而,此时遇到兵强马壮的西山诸人,却混若一个缩头的乌龟似的,任评那先到的长戟兵两百个大嗓门骂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不肯出来迎战。
明溯望着那山道旁边树上新近钉上去的免战牌,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忿言道:“这伙贼人以为自己是什么。我们这是官军剿匪,不是两国争战。”
旁边一名新加入的乡勇见自己爱戴的大人不乐,心中恼怒,大步上前便欲摘下那面牌子,不想斜冲里一支羽箭突然从林中飞出,插入其左胸之中,顿时被放倒在了地上,眼见不能活了。与那乡勇同在一伍的几人顿时眼睛红了,一个个飞身跃出,直奔那木牌而去,林中箭枝接二连三地飞出,转眼之间,四人便尽数倒在了地上。那伍长原是最早的一批长刀队卒,此时尽显老兵强横,身中七八箭,犹自狂喝一声,蹦了起来,一把扯住那木牌,拉了下来。正当众人欢呼雀跃之时,林中突然飞出一根粗重的长戟,从背后插入,顿时将其钉在了地上。
那伍长扶着腰前的木杆,慢慢地将自己撑了起来,胸背间的窟窿贴着杆子擦了过去,血水入潮般汹涌流下,顺着杆身,流成一股血溪。众人张大了嘴巴,悲恸欲绝,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仿佛有千年之久,那伍长终于立了起来,空出一手,慢慢地将那免战牌朝着明溯方向送了过去,嘴角蠕动间血沫翻涌而出。明溯眼角一阵湿润,豆大的泪珠一颗颗顺着面颊滚了下来,想也不想,便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欲要去接那木牌。见大人要蹈那险地,那伍长微微将头摇上一摇,嘴角一咧,扯出个生硬的笑容,然后脑袋一歪,就这么穿着长戟,立于地上死了,手中的木牌却还抓在手中,血水快速地冲刷过去,瞬间便将那免战二字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