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百姓与我又有何干?”闻言,邴原却是转过身去,不肯接受明溯的拜见,面上似笑非笑地言道。
啊?明溯突然一怔,不是说这邴原品德高尚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正郁闷间,突然发现旁边孟建正拼命地使着眼色,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紧忙跪转了过去,继续正对着邴原恳言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还请先生助我。”
见明溯如此执拗,那邴原却没办法再拿捏架子,只得弯腰去扶明溯,口中却是索然言道:“侯爷出口不凡,奈何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帮不得大忙!”
闻言,明溯心中不由一阵气馁:原来此人倒是喜欢记仇,到现在还挂念着自己起初想请他教导士卒识字的事情。不过,这些也只能心中想想,口中却依然恭谨地言道:“是小子有眼无珠了,还望先生念及天下苍生,不要与小子计较。”
邴原本是孤儿出身,自幼又是家贫,对于百姓流离失所亦是十分同情,此时见明溯一再坚持拜于面前,不肯起来,心中也是感激。不管怎么说,对方好歹也是个侯爷,虽然自己没听说过,但是能够统帅这么一支船队,想必在朝中的势力也不会小到那里去。而且,先前在赊布的时候,邴原发现这支队伍明显有别与汉朝的各地驻军,对百姓不光是秋毫无犯,更是买卖公道,不仗势欺人,心中更是有所好感。
想到自己学成归来之后,开个学馆都是入不敷出,还得凭借家人纺纱织布贴补生活,邴原心中也是有了借势一展心中宏图的想法,便正色言道:“教书育人是本份,王侯将相莫敢论……既然侯爷先前已经相邀,我便随侯爷前往那驻地一观,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去那边开馆设学,教导学生,并不参与军事议论,还请侯爷先应允了这一条。”
辖区能够有一所学堂的好处,明溯心中自然清楚得很,此时见邴原愿意在自己驻地开馆,心中是莫名的喜悦。尽管邴原不想就这么轻易加入明溯的阵营,可是,既然已经落到了明溯的嘴边,那这块大肥肉迟早有一日会飞入碗里来。何况,有这么一个名士在,又肯教授学生,那后续的少年人才自然会如同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地冒了出来。
“如此,多谢先生抬爱了!一到驻地,我便会派手下去先生馆中将家眷尽数接来,若是有那弟子愿意同往,我定当扫榻倒履相迎。”当下明溯便趁热打铁,欣喜地再三拜了一番,方才站了起身,开怀大笑了起来。
邴原见明溯发笑,便问其缘故,明溯却是手指前方苍茫河水,慷慨激昂地陈言道:“我本心忧百姓,欲要做上一番事业,奈何才能有限,兢兢业业之下却还是如履薄冰,自恐难以担当大任,今日能够得到先生襄助,顿觉阴霾一扫,信心满腹。”
“侯爷有大志,又能如此谦逊待人,何愁大事不成!”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见明溯如此重视自己,邴原却也是不着痕迹地小小地回拍了一下明溯。
大事?明溯闻言,心中不禁一惊:难不成这邴原还擅长相人,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其他想法。凛然之下,便紧忙收束情绪,抑制了一下心情,片刻,便风轻云淡地与邴原谈论了起来。
见明溯如此懂得节制,那邴原不由得将其引为了同道之人,心中钦佩,便赞叹地言道:“人各有自己的志向,各人打算不同。所以才有登山采玉的人,有入海采珍珠的人。世人皆以为登山的人不知道海深,入海的人不知道山高,其实,那是他们不知道侯爷心中的远大抱负!”
“唉,燕雀怎么会知道鸿鹄的志向呢!”明溯微微叹息一声,却是主动转开了话题,虚心地请教道:“我麾下虽是兵强马壮,战时亦十分悍勇,奈何平时因我过于放纵,将校为人做事却是不拘小节,不知先生可有办法教我?”
“我看侯爷手下令行禁止,对百姓亦是秋毫无犯,又何来不拘小节一说?”闻言,邴原却是十分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明溯心中苦笑,难不成我会告诉你这些将校见了女人便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滚圆的事情?虽然说文人士子往往都会将风流之事视作为风雅,但是毕竟二人才认识了短短个把时辰,交浅言深是大忌,因此明溯便干笑一声,也不细细叙说缘由,只是请求邴原教导其规范治军的办法。
“遵章守纪也无甚么秘诀,惟克制二字尔。”邴原实在扛不过明溯的死缠乱打,想了想,便轻轻地说了一句。
明溯心想,就是因为知道了你擅长克制,才请教你的,不曾想却用这些废话来敷衍我。就像那戒烟一般,大家都知道吸烟有害,戒烟要靠意志力,可最后还是许多人熬不过去,继续吞云吐雾,慢性伤害着自己身体。想想,心中有些不甘,便继续追问道:“那靠甚么来保证能够克制住想法呢?”
“规章制度。”邴原见明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索性解释了一遍:“单单制订一些规章制度,还是没有用的。所以这时候就要讲究一个执行力,只有通过长年累月的执行,方能在人的潜意识中产生一种认识……这个事情能做,那个事情不能做。久而久之,这种认识根深蒂固地植入了心中便成了习惯,也就是行为准则。这时候,即便是没有规章制度了,人们亦是能够自觉遵守心中形成的那个普遍的准则。”
人才啊人才!明溯不由心生敬意,还真没看得出来,这邴原原来是一个上等的管理人才。这块好料子不能直接为自己所用,还真是太可惜了。当下,便也顾不着双方的约定,死死地缠着邴原,欲要请其进入军中担任督军一职。
被纠缠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此时船队正在大河之中,邴原也不可能拂袖跳入河水中逃遁,只得心中默念了一声歉意,伸手拉过旁边一名十余岁的少年,郑重地向明溯推荐道:“这是我的弟子,为人秉德纯懿,志行忠方,清静足以厉俗,贞固足以干事,想必定能符合侯爷的要求。”
“他?”明溯望着那名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心中狐疑难定。
那少年却是被闹了个措手不及,也不顾明溯反应,只是回头向邴原抗议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先生也知道弟子向来不慕荣利爵禄,为何又要做出此等勉强人的事情。”
邴原腆着面皮,低声地言道:“那仁义候实在逼迫太甚,徒儿,你就休怪为师将你踢出去顶上一顶了”
少年心中忿然,口中却是辨言道:“可是我们只是过来收钱银,难不成他仁义候还敢赖账扣人不成?”
“赖账未必,不过扣不扣人就说不准了。”邴原将田畴扯出去三四步,悄悄地言道:“你看这支军队如何?”
“颇为雄壮。”
“士卒面貌如何?”
“精神抖擞。”
“将校表现如何?”
“忠勇精悍。”
“那仁义候又如何?”
“枭雄之相。”
“那就是了,如此枭雄人物,执掌精兵悍将,当是十分自尊。若是看不中我等,便是百般央求,估摸着最后也是喝令大棒赶了出去;可若是乌龟对王八,看对了眼,换了你又该会如何去做?”
“当然是尽力留了下来。”
“如何尽力?”邴原一手循循善诱的功夫玩得是出神入化。
“实在不行就扣人呗。”少年眼睛中一道厉光闪过,不假思索地应道。
“对呀。”邴原猛地一击掌,促狭地言道:“那你还不赶快上前去拜见主公?”
那少年顿时欲哭无泪,哪有这样的先生,自己看不上人家,竟然硬生生地将自家弟子卖了出去顶缸的。这正是应了那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偈语了。
这二人嘀嘀咕咕之间,明溯也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是那邴原推荐的人才,想必能力也不会差劲到哪里去,即便不是很尽如人意,自己也就当千金买马骨了,有了这个先例,日后再行招揽其弟子也能够更加顺利一些。于是,便行了上前,朗声言道:“还不知先生这位高徒怎么称呼。”
那少年恨恨地望了自家先生一言,也不待其代为介绍,径自没好气地答道:“徐无山田畴,区区无名之辈,侯爷是不是很失望?”
“田畴?”明溯闻言心中一怔,想了想,便试探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先生与那右北平的田子泰有无渊源?”
这下,轮到那自称田畴的少年惊愕了,半响,他方才纳闷地言道:“子泰正是我的表字,不知侯爷又从何处听说我的来历?”
开甚么玩笑,这可是三国时期屈指可数的民族英雄之一,历史上这田畴曾经帮助过曹操击破了常年劫掠北疆的乌丸,为汉族绝了一大后患,姑且不谈他运筹帷幄之中的诡异才能,便是那精通边疆诸多民族语言、熟识塞外地形两项,便足以值得自己引为重臣。
当然,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面前,偶尔装一回神秘,亦是可以吊吊少年好奇的胃口,所以,明溯便诡异地一笑,微微伸指示意道:“行前,我掐指一算,便知道此行会有一个右北平的田畴前来助我督军,你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