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是从军事管理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那黄衍、李相如二人对视一眼,却是齐齐开口猜测道:“侯爷好像对凉州不大感冒?”
“对凉州不感冒?那为何又要跑过来抢地盘?”这等深奥的问题滇吾想不通,不过他也不想与面前这些无聊的汉人去讨论如此可笑的问题,便索性按照自己羌族的习惯性思维判断道:“我觉得侯爷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们随便一听也就可以了……”
滇吾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四周的目光全部变得鄙夷无比,便恼羞成怒的抗争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情,侯爷可没说瞧不上凉州……说不准他是想去那长安开府呢!”
滇吾也是口不择言,强词夺理的将长安给套在了明溯的头上。滇吾作为羌人首领,他不清楚长安在中原的意义,可其余诸人却是一个个心中明白得很。
闻言,除了滇吾之外,其余诸人皆是面容一变,狐疑的互相对视着,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哪个人愿意出动开口。
张猛到底年轻,还是捱不过这种诡异的平静,于是便忐忑的开口问道:“洛……”
“慎言!”紧忙出声止住张猛这鲁莽之语的却是黄儁。毕竟是与其父子俩代交好,黄儁总不嫩眼睁睁的看到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测从张猛口中传出吧。
这下,便是那头脑简单的滇吾也知道先前肯定有甚么地方犯了汉人的忌讳了,于是便虎着张脸,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心中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紧忙拐出了大堂。
若是触犯了眼前几人倒也罢了,可事关自家主公明溯……临行前,宋扬可是一再交代自己:见都通侯如见长辈,千万不能触犯忌讳,更不能胡乱说话、随意顶撞。想到这里,滇吾心中格外的后悔,暗自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离这帮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儒生远着点。
就在一片表面上的平静之中,接二连三的战报从各个方向飞快的汇聚到了张掖郡府。
——九月下旬,宋扬奔袭陇西,只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连下十八城,陇西全境降。同时,赵云、乐进兵困武都道,诱得上禄、下辨、河池三城兵马来救,乐进于半路设伏,一战而全郡震惊……武都下。
——九月下旬,夏侯渊、庞德兵克金城,与赵云、乐进汇合,三路大军齐逼汉阳。
——九月下旬,典韦等人西征酒泉、敦煌二郡,在前任酒泉郡守黄衍亲信随从的策应之下,三日拿下酒泉全境。
——十月初,西征大军越过玉门关,进入敦煌治下,冥安、广至、效谷、敦煌、龙勒五县同时大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十月中旬,西征大军尚未返回张掖、武威,与庞德部队形成对汉阳的夹击时,那朝廷却是突然传出了一道旨意:原凉州刺史杨雍因剿贼不利就地免职,由耿鄙接任。耿鄙上任后,当即征调了汉阳、安定二郡士兵备战,却是因为任人唯亲,专信治中从事程球,而程球自私贪婪,凉州的士人们都讨厌他。最终,一上任就想做出点成绩的耿鄙讨伐叛军失败,汉阳郡守傅燮在冀县城力战而死,耿鄙在转进陇西狄道的途中因军中内讧,被别驾从事杀死,手下军司马马腾见形势无法挽回,为了免除朝廷的追责便索性投奔了王国的叛军。
——十一月初,典韦、庞德合兵,十数万精锐兵临城下,新任汉阳郡守范津见事不可为,连夜带着亲卫逃之夭夭。
“南容在朝为郎时就与本侯交好,后来征伐黄巾贼人又曾合作多次……”望着面前约莫十二三岁,此时泣不成声的少年,明溯不由得一阵唏嘘。
南容是傅燮的字。傅燮本是北地郡灵州县人,本字幼起,因羡慕南容读《诗经》:“白王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要求自己日三省其身、谨慎言行、反思不足,并把“幼起”改为了南容。
面前少年为傅燮之子,名为傅干。傅燮遇难时,他恰好也在官舍之中。傅干知道父亲性格刚烈,仰慕古人高风亮节,于是劝说父亲:“皇帝昏庸,宦官当道,父亲都不能被朝廷所容。如今凉州已经被叛军所控制,我们无法抵挡,不如暂时先返乡后,再征募勇士,等有道的人出世,我们再来考虑拯救天下。”
话还未说完,傅燮叹气道:“别成,你可知我今天必须死在这里吗?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商纣王这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孔子都称赞伯夷是贤人。如今朝廷还没有商纣王那样残暴,我的品德能超过伯夷?乱世不能培养出浩然正气的人,我拿着朝廷的俸禄又怎么不替朝廷分忧?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一定要死在这里。你有聪明智慧,请努力加油。郡府的主薄杨会,就是我的程婴。”别成是傅干的字。
说到这里,傅干已是伏倒在明溯面前,哽咽着不能再说出话来,旁边的负责护送其返回故乡的杨会同样也是痛哭流泪。
先前明溯与那傅干叙说旧情倒也不是蒙他。事实上,在洛阳的时候,那个时候傅燮还是个议郎,素来与曹操交好,因而明溯也曾见识过几回。
真正二人有了交情的时候,还是在黄巾之乱后的战事配合之间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与曹操、孙坚等人一样,傅燮当初被选拔出来,拜护军司马,派去东征军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出征。其中东郡系列战事中,傅燮所统领的北地郡子弟兵作战勇猛,连续擒获卜巳、张伯、梁仲宁等贼人三帅,一时之间其功劳之高远远超出了曹操等人。
不过因为傅燮为人正直,不肯拿钱银去贿赂宦官,被赵忠在刘宏面前进献了谗言,最终不过才任了一个安定郡尉。
“……别成可有其他打算?”明溯也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主儿,好不容易等傅干哭泣停歇了下来,方才又开口问道。
“侄儿准备返回北地,闭门读书,为父守孝,还望侯爷成全。”看来,来见明溯之前,傅干早就有了主张。
这个时代的少年不像那后世养尊处优,一个个却是早熟的很。见傅干都这么说了,明溯也不好勉强他甚么,便令那石韬手书一封,着北地留守的属下好生的照应一番傅干。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不曾想那主从二人都已经踏出了门槛,肩负着傅燮托孤职责的主薄杨会却是突然回头向着明溯长身一揖,诚恳的请求道:“不知侯爷能够照拂一下的下官。”
“好的呀。”明溯正准备让石韬再手书一封,那石韬却是突然眉角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杨会言道:“主公对我青眼有加,授予了协调诸郡事务的职责,如此一来,郡中事务便难免会有些懈怠,不知主薄大人可愿意暂且屈就五官掾属,待有了成绩后我也好向主公荐举。”
现如今,明溯占据凉州已经成了事实,杨会、傅干既然能摸到明溯面前,这自然也是属于心照不宣的人物。
石韬的话说不不清不楚,不过杨会一听立马就明白了:协调诸郡事务,那肯定就是驻守在州治陇县了。如此看来,石韬主要担任的正是自己刚被人赶出来的汉阳郡守一职,同时代行死去的耿鄙的刺史职责。
郡中事务,五官掾属……这些敏锐的字眼立马就被杨会给抓住了。不待明溯表态,那杨会却是突然折转回来,拜倒在地,口称主公一番,方才告罪说送完傅干回北地之后,便立马返回来任职。
“广元为何自作主张?”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将担子撂给石韬了,可像先前这般焦急的封官许愿的举动,明溯倒还是第一次在石韬身上见到呢。
说实在的,明溯这是单纯的询问而已,话说得极为的顺溜,一点也不带责问的口气。
或许是现在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迫切了,竟然忘了照顾自家主公的面子,见明溯发问,石韬紧忙欠身解释道:“属下了解过了,那主薄杨会才能一般,不过因为有了傅燮这一托孤,现在在汉阳是名声无二……”
似乎是知道明溯问的为何将此人留在汉阳任用,石韬仅仅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会破坏干部任用回避原则的事情。至于为何仅仅给了个五官掾属,连那郡中长史一职哪怕是暂且空着,都不肯给杨会直接上任,这些就涉及到了用人过程中知人善用以及留有余地以便调动积极性的一些技巧了。
“原来是名士!”一听石韬的解释,明溯顿时就明白了。
两汉时期选拔地方官吏,最为看重的便是名声。毕竟此时通讯、交通都部方便,有个本地比较有名的人出面打点,地方上的人就算是想要作奸犯科,也要看上几分面子。
这就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内省的示范引领作用。
本来,按照之前二人商议的结果,汉阳郡长史一职的最佳人选便是那前任信都县令、凉州名士阎忠。不曾想,这边石韬才提了个建议,还没来得及派人出去寻找,那阎忠却是已经不小心被王国、马腾等人给掳掠了过去,胁迫着担任了叛军首领,名义上正统率着各部与朝廷军队分庭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