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三十里,耶律德光等一众文武百官、依仗、随从,浩浩荡荡,停在草原上,面西而待。
不久,先是先锋游骑前来接头,再往后,耶律德光等人就看到地平线上冒起的一条黑线,没多久,潮水一般的西征大军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气势威严的向众人靠近过来。
耶律倍带领数位大将,行在队伍最前。
作为此行西征的统帅,耶律倍依仗契丹军队的精锐能战,加之各位大将的尽力辅佐、征战,在西线立下赫赫战功,将西行前耶律阿保机定下的任务圆满完成。而今凯旋的耶律倍,在此时,就是契丹国最耀眼的英雄,是无数人敬仰、崇拜的对象。
而高坐马背上的耶律倍,的确对得起这样的瞩目,一年征战,本是一件极为艰苦的事情,无论大军胜利与否,要经受的压力和各种事务的冲撞,长距离的行军,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然而此时的耶律倍容光焕发,气态威严而不失潇洒,一身华丽衣袍铠甲,将他衬托的愈发如同战神。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些契丹的文武官员中有年老的,仿佛看到了耶律阿保机年轻时候的风采。
耶律德光是领头,他步行快步迎向耶律倍,高兴的说道:“皇帝带领南北院文武百官,恭迎皇兄西征凯旋!”
看见耶律德光之初,耶律倍心中就有一股莫大的气流在腾飞,那是扬眉吐气,也是得意,见耶律德光规规矩矩出迎,耶律倍滚落马鞍,来到耶律德光面前,哈哈笑道:“怎么好意思让皇帝亲自出迎?”
“皇兄西征功成,让我契丹国势再上一个台阶,是我大契丹国的不朽功臣,莫说是我,便是所有契丹子民,都应该出来相迎。”耶律德光真诚的说道,“英雄,就是应该被敬仰和尊重的!”
耶律倍心中舒坦,又是一阵大笑,“此番西征能胜,一赖父皇谋划周到,二赖诸位将军身先士卒,三赖我大契丹国内大力援助,四赖前线将士拼死力战,我不过是随行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功劳。”
耶律倍嘴上谦虚,一席话也说得得体,让前来相迎的文武百官尽皆俯首称是,耶律德光也笑道:“皇兄说得对,行赖我大契丹国众志成城,才有今日大功。皇兄,快请入城!”
“好!”耶律倍看了耶律德光一眼,突然察觉到,今日的耶律德光,气质有些怪异,与往常不同,这让他有些纳闷,但一时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不明所以。
当日耶律阿保机在太一殿接见耶律倍与西征数位大将,又在当日夜举行大宴庆功,这些且都不提。
且说三日后,耶律阿保机召集朝中重臣于太一殿,将出征渤海国一事的谋划,正式公之于众,并且询问良策。一时间,朝堂上群臣激昂,战心满满,纷纷献策。耶律阿保机将这些计策让人一一记下。
散朝后,耶律阿保机将耶律倍、耶律德光两人,召至御书房,商议国事,直到深夜。
次日,耶律阿保机独召耶律德光至御书房。
看着眼前气质变化甚大的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满意的点头,对他说道:“这一年来,你闭门不出,既不见客,也不出猎,可谓是沉静如水。这几日我观你之举动,已经温润如玉,看来这一年来,你的确没有白过。当初你主动卸下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担子,朕还担心你心灰意冷,如今看来,这确实朕多虑了。听说这一年来,你除却读书习字,便再没有做其他事?”
耶律德光坦然迎上耶律阿保机审视的目光,道:“读书习字,的确是儿臣整日所为之事,但读书习字只是手法,最重要的,儿臣是希望通过这两件事,来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耶律阿保机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带有询问的意思。
耶律德光点头道:“的确是修身养性。”淡然笑了笑,“回禀父皇,儿臣自去年在檀州残败之后,痛定思痛,一直在问自己,儿臣为何被败给李从璟?”
“为何?”耶律阿保机饶有兴致的问。
耶律德光答道:“儿臣自认为才能不输给李从璟,儿臣之所以败,都在‘心性’两个字上。心性不稳,所以举止失措,露出破绽,这才让李从璟有机可趁,最红为他所败。所以这一年来,儿臣一方面熟读诗书,蓄养学识,另一方面,便是打磨心性,希望能让儿臣变得没有缺点。人无缺陷,行事才能没有破绽。”
饶是耶律阿保机,听了这番话也是眼前一亮,他微微点头,“现在看来,你的确是做到了。”
“能不负父皇所望,才是儿臣最为高兴的地方。”耶律德光道。
耶律阿保机摆摆手,“既然如此,朕可以放心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权力,再次交到你手中了。不过在此之前,朕且问你,你是否已有把握,能够胜任此职?”
耶律德光坦然道:“至少在当下契丹国,除却父皇,无人比儿臣更适合执掌此权。”
“好!”耶律阿保机终于发出一声赞叹,“锋芒内敛,坚而不刚,柔而不弱,既温润如玉,又杀气凛然,既温和谦虚,又饱含锐气,能知退,更有谋进之雄心。德谨,你终不负朕之所望。”
“谢父皇!”耶律德光诚挚的说道。
耶律阿保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他对耶律德光道:“渤海国虽小,但毕竟不是鞑靼、党项等部落可比,他是一个完整的邦国,有朝廷,有雄城,更有广袤的土地,国力虽然不如我大契丹,却也不能小觑,此番进攻渤海国,不战则已,求战必胜,朕预备倾举国之兵,御驾亲征,以雷霆手段,将其灭之,不给其挪腾转圜的余地。你既重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权,当知晓朕之用意。”
“眼下南有大唐虎视眈眈,西有草原诸部不甘失败,我大契丹攻打渤海,务求一战灭之。若是让其缓过劲来,让我大军陷入久战,则各方势力必定不会坐视,只有雷霆灭国,才能不给他方趁机闹事的机会,才能震慑宵小,也才最能有利于我大契丹国!”耶律德光道。
“说的不错,正是如此。”耶律阿保机点头,“但是眼下攻打渤海国,虽然胜券在握,却也不是没有麻烦。”
耶律德光知道耶律阿保机指代的是什么,沉吟着道:“只要我等雷霆灭渤海,南之大唐,西之诸部,皆不足为虑。唯一不会坐视我大契丹出兵的,只有李从璟。而现在大明安执掌渤海国大权,经过这段时间磨练,也变得颇有能力,能给我们造成一些麻烦。”
耶律阿保机颔首道:“大明安终究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便是他有几分能耐,渤海国却不是他一人能撑起来的,若无李从璟,他又能成什么事?此战,最为关键的障碍,便在李从璟。这几年来,李从璟在幽州韬光养晦,又是屯田,又是扩军,备战之迹再明显不过,以他的性子,一旦我契丹与渤海开战,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定会支援渤海国。”
“因是要攻打渤海国,李从璟不可不防。”耶律德光道,“父皇,如何应对李从璟,父皇可有谋划?”
耶律阿保机不答,反问耶律德光:“你可有谋划?”
耶律德光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意,笑容里蕴含深重的杀机。
耶律阿保机也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
不知不觉间,炎夏散尽,时入浓秋。
幽州。
李从璟召集了如今卢龙最有实权的众多文官武将,将耶律阿保机将欲出兵的消息,告知了众人。这个消息是军情处从西楼递回来的,准确性毋庸多言。
“耶律阿保机图谋渤海国已久,早在本帅初至幽州,出使契丹,在西楼时,便窥知了阿保机的这个打算。当时渤海国王子大明安正好也出使契丹,当年之行,本帅与大明安结识,大明安以他渤海国王子的身份,将耶律阿保机图谋其国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因有契丹这个共同敌人,本帅遂与大明安结为莫逆之交,你们也都知晓,之前莫离和桃夭夭带领军情处随大明安归国,帮其掌握渤海**政,都是出自本帅谋划。辽东之战打响后,演武院两百学生入辽东,也是本帅亲自授意。之所以有凡此种种举动,为的就是应对今日,耶律阿保机倾举国之兵,发动攻灭渤海国之战。目下,耶律阿保机出征渤海国之事已定,整个契丹国,都在为此事做准备,每一日,都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开至西楼驻扎,现在,不仅是西楼,在我大唐与契丹边境,在契丹国内各重点屯兵地,都有契丹大军身影。局势如此,大战一触即发,已是毋庸置疑了。今日请各位前来,为的就是一件事,如何应对耶律阿保机攻灭渤海国。”李从璟看着众人说道,“契丹出兵之期日近,此事容不得耽搁,各位但有想法,今日尽管言之。因为过了今日,诸位可能会忙得再没有在本帅面前说话的机会。”
在李从璟面前,幽州一应文官,各着官袍,坐在左侧,这其中以莫离、费高章为首,包括耶律敏、卫道、卫行明、卫子仁、王朴、杜千书、王不器、张一楼以及幽州其他高位文官;坐在右侧的,则是幽州手握实权的军中将领,他们以李绍城和李彦超为首,包括蒙三、孟平、李彦饶、郭威、皇甫麟、彭祖山、吴钩、陈青林以及军中各位主将;除此之外,便是桃夭夭、赵象爻、第五姑娘等军情处高级统领。一厅之中,人才济济,满堂辉煌。
听了李从璟的话,这些人也都知道,李从璟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契丹对渤海国用兵,卢龙无论如何也是要支援的,现在李从璟召集众人,要讨论的问题,是在如何支援这个问题上。
征战之事,涉及各个方面,文武皆在其中,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所以在座各位,都有各自职责范围内的事务。方才李从璟有句话说的没错,战事未开还好,一旦战事开启,且不言征战开始,便是只要卢龙开始为此做全方位的准备,在座所有人,卢龙这架机器,都会高速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