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眼见攻克唐军营地在望,耶律欲隐是激动且兴奋的。︾,一只脚踏进唐军营地,又是在深夜,出现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胜利来得很是不易,耶律欲隐也不会坐失良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再作丝毫保留,将预备队尽数遣上。
然而长生天给耶律欲隐开了一个玩笑,从天而降的卢龙军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卢龙军出现后,耶律欲隐甚至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支军队?在当时情况下,作为军中宿将,耶律欲隐已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
虽然他调兵遣将,意图挽回败局,但是大部分契丹将士的混乱已无法控制,乱军之中,耶律欲隐不得不上阵亲自拼杀,几经惊险,堪堪逃出战场时,身边不过数百人而已。
较之一己之身的艰险,耶律欲隐更为不能承受的,是此战败给了李从璟。从坐镇雁南,到袭击蓟州北境军堡,再到围攻唐军于此,耶律欲隐脑海中演变过无数次战局的发展,也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兵败。
从始至终,耶律欲隐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此战他必定会取胜。
“本帅戎马一生,何等风浪不曾见过,何等英雄不曾杀过,岂会败在李从璟这小子手里?”之前,耶律欲隐不止一次如此对左右说道。他瞧不起李从璟,在他眼中,虽然此番征战,他步步算计,看似很重视李从璟,但在内心深处,他仍视李从璟为一介乳臭未干的小儿。
败给李从璟,耶律欲隐无法接受,这是奇耻大辱,生平未有之奇耻大辱!
脱离战场后,脸黑如墨的耶律欲隐强忍住内心的屈辱感与不忿,向左右下达军令,收拢溃败将士。
“唐军多为步卒,骑兵甚少,且也不甚精锐,定然无法有效追击我军,这正是我等收拢将士,卷土重来的大好时机!”
耶律欲隐虽然性子乖戾,此时情绪不稳,但在军事上,他仍然是契丹国最拔尖的一批人,他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在下达军令时,他不忘鼓励左右士气,“待我聚拢一些士卒,唐军若追至,则我等大可返身埋伏,杀一记回马枪!若是唐军不追,趁他四处追击、兵力分散之际,我等亦有机会杀回!”
他这话并没有没有道理,至少听着能给人希望,其左右数百骑,闻言稍稍振奋,散去一半,收拢溃兵。
然而这些人奔出未及两刻,皆狼狈退回,惊恐报知耶律欲隐,“大批唐骑,已然杀至,大帅快走!”
“怕他作甚,唐骑总共不多,到这来的又能有几何?随我杀回,迎击这股唐军!”耶律欲隐拔刀低吼,厉声下令。此时回战,虽会遭受损失,但相比百人伤亡,士气无疑更为重要,尤其是在他收拢残兵、还欲再战之时。
左右齐齐举刀大吼,纷纷表示愿从耶律欲隐一战。
亲自带领将士冲锋陷阵,耶律欲隐信心满满,他看到的这股追兵,人数与之相差不大,甚至略少一些,在他迎上对面主将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郭威,是君子都。
一股残兵,如何是君子都的敌手,交阵不过片刻,耶律欲隐所领将士,被杀得溃不成形,而耶律欲隐本身在与郭威的厮杀中,也险些被对方一刀斩了脖子。
最终耶律欲隐不得不怀揣更大的屈辱,狼狈而逃。这一回交战之后,他身边剩下的将士,已经不过百余人。而君子都的紧追不舍,也让耶律欲隐收拢残兵再战的念头,化为泡影,只能夹着尾巴拼命向营州方向逃窜。
在草原上呼风唤雨、百战不殆的耶律欲隐,何时经历过此等待遇,被君子都赶着东逃,这让他想起了儿时被人欺辱,却无法还手的经历,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减少,耶律欲隐数度差些吐血。
好在最终耶律欲隐还是摆脱了君子都的追杀,一路上不食不饮的耶律欲隐,深深将这回兵败、溃逃的惨痛经历刻在心底,他发誓,他一定要杀回来,“李从璟,若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我耶律欲隐枉为人!”
痛定思痛,耶律欲隐虽然心如刀绞,却拼命稳住心境,咬牙奔向营州城。在终于要抵达营州的时候,他重拾信心,勉强和颜悦色勉励忽赤也速儿道:“雁南被破,虽是莫大损失,但只要守住营州,李从璟依旧不能北上。忽赤也速儿,你善守城池,城中尚有数千兵马,我等固守不出,谅他李从璟也不能奈我何,只要拖住李从璟到明年,待皇上破了渤海国,大军回援,我等必然有机会灭了李从璟这厮!”
前行不久,终于看到营州城墙,耶律欲隐来不及松一口气,他视野中的营州城,却被唐军团团围在中间!
耶律欲隐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再三确认,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提起忽赤也速儿,咆哮道:“营州城外如何会有唐军,如何会有唐军?!这群唐军哪里来的?他们怎么会围住了营州城,你怎会让他们围了营州城!”
他猛地拔出腰刀,就要向忽赤也速儿砍去,“你这蠢货,本帅要你何用!”
不及腰刀落下,眼前一黑,急火攻心之下,耶律欲隐一口鲜血喷出,摔下马来。
忽赤也速儿等人大惊,扶起耶律欲隐,隐入林中。期间他派出游骑,打探营州战况,之后得到消息,营州城外唐军,约莫万人,围城不久,围而不攻,意图不明。
“只万人围城,尚好,还能混入城中!”忽赤也速儿长舒了口气。待到天黑,用了个声东击西之策,从唐军兵少的地带,穿过防线,顺利进到城中。
雁南一战,占了夜战的便宜,又四处追击两日,百战、卢龙两军斩敌超过两万,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头,来自夜战时契丹军混乱之时;俘虏则有数千,李从璟没有乱杀。顺势拿下雁南契丹内营之后,缴获更是丰厚,无论军粮还是军械,多不可数。草原民族征战,多携带牛羊,耶律欲隐麾下有些部落酋长,自带了美女的,这些现在也都被李从璟收入囊中,赏赐将士。作为耶律欲隐屯驻三万契丹大军的所在,仅此番缴获,就足以支撑百战、卢龙两军再征战逾月。
却说李从璟在雁南摆了庆功宴,对全军将士粗略论功行赏之后,没多作停歇,挥师东进,不日抵达营州城下。
趁忽赤也速儿带领营州主力西进之时,围困营州城的,乃是幽州现有机动兵力的最后一部分——彭祖山率领的新军。新军战力固然不及百战、卢龙两军,但也训练多时,早就可堪一战,战前一直是作为运送粮草、辎重的力量,先行开赴蓟州、平州等地,这回对营州又只是围而不攻,自然手到擒来。
李从璟出幽州而迎战耶律欲隐,目标很明确:拔出雁南、营州这两颗北上钉子。也即是说,雁南,只是李从璟此番出战耶律欲隐要取得的第一个战略目标,而不是全部,同时拿下营州,才是李从璟整体谋划。
在与耶律欲隐交手时,新军起初只是整军集结,并未妄动。若耶律欲隐在追击马怀远的蓟州军后,强攻蓟州城,新军则会配合马怀远守城,将耶律欲隐拖在蓟州,李从璟便能从容吃下雁南。若是李从璟与耶律欲隐鏖战雁南战事不利,新军作为预备队,可视情况,或者加入战斗,或者接应李从璟从雁南撤退。最后才是眼下情景,在李从璟确信以卢龙军能击败耶律欲隐、而营州城防空虚的情况下,他抓住战机,将新军派往营州,围困营州城,既为阻截从雁南溃败的大批残兵入城,也为做攻城准备工作,待大军抵达,再行攻打此城。
忽赤也速儿善守,这对李从璟而言不算什么秘辛,早在战前,演武院、参谋处对忽赤也速儿的的研究就很深入。因而攻打营州城的战事,就不会很简单。新军在围了营州城后,拔出营外防御设施,清理攻城道路,填充壕沟等工作,一直在持续不断的进行。
在出幽州前,针对营州城防坚固、兵强马壮的情况,李从璟甚至考虑过不克此城,在攻破雁南的前提下,只以新军驻扎城外限制之,而大军直接北上增援渤海。
由此可见,若是善守之将固守坚城,要克之的确不易。
但眼下对李从璟而言,情景出现了转机,营州两万守军,经历之前两次西援失败,尤其是后一次,忽赤也速儿亲率城中主力西进,而兵败雁南之后,营州城中的能战的契丹守军,不仅只剩下五千人上下,且士气低落。
在正常情况下,五千精锐据守营州,以忽赤也速儿之能,即便是面对一般军队五万人攻城,也能坚守一两个月。但百战、卢龙两军携大胜之威,又有新军养精蓄锐多时,情况已经不同。除此之外,为克营州城,李从璟也已准备良久。
李从璟为克营州所做的准备,乃是以营州有守军两万为前提,而今其城内能战之士不过五千,李从璟的准备阵容就堪称恐怖。
在迅速抵达营州城后,李从璟并未立即下令对其展开进攻,而是等待了数日。
对于营州城中的耶律欲隐和忽赤也速儿而言,这几日他们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