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第二章...)
桃夭夭明显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得不说话了。
“耶律倍已经出征,卢龙军北上不北上?”莫离忽然问。
“莫哥儿觉得呢?”
“早不动晚不动,此时就更没道理动了吧?”
李从璟莫名一笑,“所以说骗人的人都是在骗自己,你只有先把自己骗过了,让自己都相信了,才能骗过别人。有时候回想起自个儿撒过的谎,原以为是骗了别人,最终别人信没信我不知道,反正我自个儿是信了。”
“所以你以为你和阿狸的事我不知道,便真的没有发生过,最终我没相信,你自个儿却相信了?”桃夭夭忽然又插话进来。
李从璟没法儿说话了,莫离却若有所感,长叹道:“经年以来,离自认谋事殚尽竭虑,已无可指摘之处,并常以此自鸣得意,如今想来,却是把自己骗过了。”
杜千书想了想,“千书似无这等情况......”
莫离蔑视道:“你以为你真对刘细细无意?那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我们可都不信。”说着又叹息一声,抱着杜千书的肩膀,“说起来,你这才是骗术最拙劣的境界啊!”
李从璟见众人越扯越远,不得不咳嗽一声,将话题拉扯回来,“卢龙军......”
......
耶律倍率军进入黑车子室韦的领地后,接到西楼传来的消息,说李从璟已经离开了西楼南归了。对此耶律倍并没有感到惊讶,在他看来,李从璟这是知道事不可为,无法继续在西楼停留了——难不成李从璟还真要等着迎接他凯旋?
当然,耶律倍对此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耶律敏的反应。
在听闻李从璟离开时耶律敏有出城相送后,耶律倍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耶律敏与李从璟总有些交情,李从璟南归,耶律敏相送是礼节所在,再者两人又是国之重臣,即便是契丹与大唐翻脸了,两人私底下也不是非要断交不可——留着些情面在,往后国家需要时或许还用得着,至少会有些便利在。
而若是李从璟南归,耶律敏没有相送,耶律倍就要觉得奇怪了,他甚至会怀疑:此时李从璟离去耶律敏不送,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不久还会再见,此番没必要相送?那是不是意味着李从璟对契丹还有些居心叵测的谋划?是不是意味着耶律敏要叛国?
也有臣子提出,李从璟此时南归,是不是要回去纠集军队,北上进犯草原了?
对此耶律倍不以为然,他对这些臣子道:“李从璟此番北上,是抱着阻止朕西征的目的来的,如今他目的尚未达成,而朕西征也刚开始,他自然还要做些顽抗。此时南归,李从璟就是要朕怀疑他,从而在西征时风声鹤唳。朕怎会上当?”
还有臣子相劝,耶律倍打断他们,不耐道:“就算李从璟纠集卢龙军北上,那又如何?朕早有应对,他翻不了天!”
有些秉性耿直的臣子提醒他,若是耶律德光也在此时兴兵,无论他两人是否联手,对西楼都是重压。
耶律倍则大气的表示,唐军与耶律德光的人马根本无法汇合,他已有万全准备,无需多虑,眼下打下黑车子室韦的领地才是正经。
与耶律倍的胜券在握不同,黑车子室韦在契丹大兵压境之时,部落上下都是一片惶然。虽说早先李从璟就提醒过他们,契丹有可能大举西征,黑车子室韦也做了些准备,但毕竟实力相差悬殊,由不得他们不惊恐。
这些日子以来,领地东部接二连三的败绩传到面前,黑车子室韦的部落首领西瓦拉,每回听到报信者匆忙惶恐的脚步声,心头都会跳得飞快,年过五十的他在草原上来说已经太老了,皱纹爬满了脸庞,双眼也不再清明,听着帐篷里族人焦急的议论,他感到脑袋有些发沉。
如何应对契丹的攻势,这是摆在西瓦拉面前急需解决的大问题,早先他集结起来布置去东部设防的族人,旬日间被打得溃不成军,这已经不是战士是否勇武的问题,而是说明两支军队的综合战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契丹人是狼,并且把他们当成了羊,西瓦拉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的悲愤。
“尊敬的可汗,请向大唐求援,只有大唐的军队才能解救我们......”有人跪下来向他请命。
“大唐相距太远了,恐怕等他们赶到,我们早就被契丹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没等西瓦拉说话,就有人提出异议。
“那该向邻近的部族求援,契丹人是饿狼,他们现在来攻打我们,以后也会去攻打别的部族的!”有人大声叫道。
“临近哪里还有比我们更大的部族,我们都不能阻挡契丹人,他们又哪里敢来......”
“应该派人去鞑靼部。”
“鞑靼部?他们会觊觎我们的牧场的......”
焦急与恐惧在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变得更加浓郁,恐慌就像是瘟疫,若不能在一开始就及时扼制,等它扩散开来将再也无法处理,而现在黑车子室韦族人,就像是在瘟疫面前束手无策的人。
终于,西瓦拉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佝偻着,但这一刻他浑身散发的慑人气势却让人望而生畏,“多年前,耶律阿保机就曾带领军队来抢夺我们的牧场、牛羊和女人,那一次他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那时到处都是腥红的鲜血、燃烧的战火与哭泣的孩子,我部差些就要毁灭了。今天,阿保机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来了,又带着契丹的军队来了,我部族人还能再经受一次先前的灾难吗?我部的勇士,也有战马,也有弓箭,难道就不能守护自己的牧场与孩子?”
在西瓦拉的号召与组织下,黑车子室韦王帐开始调兵遣将,草原人只要有弓马,便人人皆兵,是以这场战争动员声势很是浩大。
但是再浩大的声势,也不过是输死一搏,黑车子室韦勇士的聚集,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悲壮。
与此同时,李从璟已经回到了卢龙。不过他没有去幽州,而是在檀州芙蓉镇停留下来——芙蓉镇把持要道,当年马怀远曾在此驻扎。
李从璟之所以回卢龙,本质上还是因为西楼将成战场,这种时候他不能只身呆在敌营里,虽说耶律倍与耶律德光都不敢拿他怎么样,但乱军之中毕竟刀枪无眼......
好吧,实际上他是回来指挥战事的。
芙蓉镇内外,已经聚集了大批兵马。
“呆在芙蓉镇有一点比不上呆在西楼,那就是黑车子室韦的战况不能及时知晓。”军帐里,看着手中的战报,李从璟不无惋惜道。
“黑车子室韦战况如何,不用战报也能知晓。”莫离一边在沙盘上推演战局,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很多遍了,却仍旧乐此不疲,大抵是前日西楼城墙上的悔悟与自省起到了作用,他现在很是勤勉。
“不提前通知黑车子室韦契丹西征,会引起耶律倍的怀疑,提前通知了黑车子室韦,又怕他们准备做得太充分,让耶律倍不能如期取得战果,后期就无法深陷黑车子室韦的战局中。”杜千书摇摇头,“好在战事发展如军师所料,黑车子室韦果真不是契丹的敌手——至少目前是这样。”
莫离仍旧没抬头,“契丹之所以强盛,是因为阿保机效仿我大唐,建城池、聚集民力物力、改善军政体制等等,而黑车子室韦仍旧是部落体制,再加上他们本就民少物贫,又哪里会是契丹的敌手?”
“西线的战事只要大体不差,于大局就不会有太大影响,眼下的关键,是东线西楼之役。”李从璟走到沙盘前,边看莫离推演战局边道:“耶律倍之所以敢西征,是因为他有把握西楼、饶州防线足够吃下耶律德光,而长城外的防线足够吃下卢龙军。”说到这他笑了笑,“我等之所以敢谋契丹的国,也是因为有把握能打破西楼、饶州防线,更有把握能踏破耶律倍在长城外为卢龙军设下的陷阱!”
“敌我双方的谋划在自身看来都没有问题,我等算准了耶律倍必然西征,耶律倍也算准了大唐禁军必然不会北上,故而在双方力量都被彼此清楚洞悉的情况下,如何利用己方的力量,战胜对方的力量,就成了这场较量的关键。”莫离接过话茬,“于此观之,战争仍旧是公平的。”
“耶律倍是契丹皇帝,拥有一国之力,故而敢下大盘棋,多方布局,我等就要差些,只有卢龙一军,耶律德光也差不多,充其量只能算个搅局者。”李从璟的笑言不无调侃之意。
“顺势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为逆势者所破,成败未到,立时不可知也!”莫离将手中的小旗帜重重插在西楼上,直起身,看着沙盘上的全局,“耶律倍早有异志,早就打算打破当年的西楼协议,他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阿保机的老路,他知道要他西征,故而没忘记时时注意对付卢龙、大同。”
“他以为他研究透了卢龙军,对卢龙军北上的进军路线、战法都了如指掌,故而敢大言不惭为卢龙军挖下了埋骨坑。但他又怎会知晓,从他继位为契丹皇帝的那天起,我等就没对他放心过,所谓西楼协议,我等也从未指望它成为铁律,甚至说在我等看来,那也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他此番为卢龙军设下的这个局,我等何尝不是早已烂熟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