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荣好奇道:“莫非不是这样?”
“难道殿下认为,陛下有今番种种举动,都是因为知道秦王孤军深入敌境,局势不利四面皆敌,关心则乱,故而不惜惹得北境大乱,也要尽起边军相救?”边镐看着李从荣,眼神怪异——那眼神,嗯,就跟看一头猪一样。
李从荣尴尬的咳嗽两声,心里也知道的确不应该,就算李嗣源担心李从璟,那不也应该从李从璟一去北境就开始担心吗?
“陛下观仪坤州战报而神思难属,因担忧秦王安危而怒兴王师,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的罢了。”边镐摇头,“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让他们对北境战事报轻蔑态度,不认为北境战事能成而已。”
李从荣没问这种姿态做给哪些人看,这个问题不用问,当然是做给帝国的对手们看的。
李从璟道:“孤王......曾也随兄长研习战事,对征战之事多少知道一些,这回北境兴兵,的确有种种显而易见的弊端,别的不说,仓促起兵,粮草难以为继,各部协同难以统一,各州防御更是落入空虚的境地......”
“这些真的是问题吗?”边镐不等李从荣说完,鲜有的缺乏耐心,打断了李从荣的话。
李从荣不说话了。
“殿下难道忘了,此番在北境统领大局的是谁,早年又是谁在北境做了数年幽州节度使,将卢龙变了天?”边镐问,“彼时那人以一地战一国,边地姑且没有乱,边军姑且能节节大胜,这回又算什么?”
李从荣神思一动,震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回北境兴兵,根本就不是陛下临时起意,而是他与兄长......早就有的主意?”
“难道李从璟真的不怕死,孤身北上找契丹的麻烦不说,敢只带着一个卢龙军,就去契丹国内胡作非为?皇帝陛下难道真的不体恤秦王殿下,没有布局没有后手,就敢让他以身犯险,去耶律倍、耶律德光、述律平与契丹数十万大军面前搅-弄风云?”边镐面如湖水,“殿下更要知道,这样的战争,打输了固然理所应当,但若打赢了,便是足以流传千古的经典战役!”
“这......”李从荣再也说不出话来。
边镐脑袋有些疼,这些事他现在说的再清楚,也不过是马后炮罢了,先前根本就没有想到,所以这时候说出这些话来不仅半分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很是沮丧。
见李从荣无话可说,边镐又是一阵无力,“难道殿下就没发现,此番陛下调集北境大军,却唯独没有提及大同军?”
李从荣闭上了嘴。
话至此处,边镐索性便再无保留,“殿下还记得,王师刚定两川,西川动乱,而后帝国面对的两难之局吗?”
李从荣惊道:“先生是说,契丹西征,杨吴伐楚?”
边镐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现在,大唐已经展现出了他的应对之策。”他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完美的解决方案。”
......
此时此刻,边镐固然有些自责神伤,觉得自个儿辜负了徐知诰的信任,但这些消极情绪也不过是一闪即逝,他很容易就重新振奋起来,准备以十二分的精力,好好面对接下来的局势。
而对演武院的探究,无疑是这其中的重中之重。关于如何突破演武院那壁垒森严的防线,经过许久谋划,边镐已经胸有成竹。
但此时边镐还不知道的是,一个白袍如雪的身影,已经摇着那张绘有一方河山的折扇,站在了洛阳城门前。
阴沉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转晴,一缕阳光从云中洒下来,正好落在白袍书生的肩上,他透过城门甬道看见城中车水马龙,笑容比阳光还要和煦:“洛阳,我又回来了。”
高深莫测,潇洒至极。
然而他话刚说完,突然脸色一阵扭曲,接着便哎哟一声弯下身,抱着自己的大腿又跳又叫,“哎哟,抽筋了,快来扶我一把......妈的路上赶太急了......”
......
草原上虽也有群山辽阔、山势起伏之地,但多数地方还是一马平川、一望无垠,尤其是在有河流的地方,夕阳落在河流尽头,便能看到金色河流自金日流出的绝美景象。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这条河真像是日头撒的一泡尿啊!”
“还他妈是黄色的尿,由此可见,日头这几天上火很是严重啊!”
一番对话,将唯美的意境给破坏了个淋漓尽致。
河流边,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一大群人马正在引水,旁边的草地上,还有更多人,左右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三千之数,而这样大的一群人,驱赶的牛羊群就更是庞大,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应该是一群很富裕的牧民,鞍马皆是好货色,在草原上,资产这样雄厚的牧民,绝对是某个有名大酋长的部民。只不过在草原局势如此紧张的今天,这样轻彪的一支人马应该在战场上才对,不知为何却在这不紧不慢的游牧。
从另一方向上过来了一群人马、牛羊皆是不多的人群,他们没敢靠近这批人,本分的选择了在河流下游饮水。草原上打家劫舍的事同样不少,大部群吞并小部群同样是常有的事,当然一般的正经牧民也不会这样做,这不是怕惹到惹不起的人,而是因为现在大家普遍都爱好和平......嗯,草原也是有秩序的。
但人马在三千之数的那支牧民却明显不这样想,先前对话的那两个年轻人,这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河路下游的牧群,不怀好意道:“看到没有,这群羊多肥,这都到了嘴边,怎么也得拿来下锅!”
“的确是肥羊......你到底是说这群牧人是肥羊,还是说这群牧人的羊很肥?”
“这有什么区别吗?都一样!”
“两百多人,不够练的。”
“这算不错了!这些时日以来,咱们劫杀了多少牧群?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再大的牧群了!一言以蔽之,此乃真正的肥羊,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怎么把我们说的跟劫匪一样,我们可是精锐!”
“哎呀,事到如今,就不要纠缠此等小节了。充作草原流窜劫匪,在草原各方大战,无人威胁我们的时候,以抢劫之名,行练兵之实,这是我军早就有的传统,同光年间咱都这么做了!龙门山一役,将士们折损太多,新补充的军士虽说都是各军精锐,但毕竟相处的时间短,战阵配合之道还不娴熟,拿牧人练兵是很有必要的......”
“停停停,李彦琳,别开口就长篇大论,我头疼。你我是来策应殿下的,练兵不过是顺带而为。我就不明白了,眼下殿下都该到了西楼了,咱们为何还不与大军会师?”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是骑兵,但也是奇兵啊!奇兵是用来干嘛的?出其不意啊!千百里奔袭,拯救大军于危难之际,破军斩将力挽狂澜,说的就是咱们这样的!”
两个寻常牧民装束的人正聊得欢快,旁边来了一员骑将,向河流下游一指,“李彦琳,交给你了,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得令,林将军!”
李彦琳纵身上马,招呼了部曲,五百人迅速成阵,而后又散开,向河流下游的牧人席卷而去。
直到这时,奔驰中的将士才会偶尔露出衣衫下的铠甲。
那河流下游的牧人,看见那群他们深为忌惮的家伙果真分兵来攻,无不大骇,纷纷上马,但这时逃走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应对,眼看牛羊是保不住了,他们急得大叫,又不肯轻易逃走。有那悍勇之徒,反而向来者迎上去,意图杀鸡儆猴,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错了,他们的弓箭还没射出去,对方就已经齐齐俯身躲在马脖子后面,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待得稍微奔得近了些,他们手中的也不知是何种弓箭,不用挽开就射了出来,而且准星出奇,当先的牧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落马下。
而后近了人群,起身抽刀,挥斩错身,动作极为干净利落,随着一个个牧民接连倒下,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前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牧民,也不是普通悍匪!
然而此时醒悟为时已晚,连退路都已没有,君子都将士席卷包围,很快就对他们展开围杀。
没多久,百余牧民尽数死于非命。
而此时,夕阳还未落下。
李彦琳巡视了战场一圈,感到很满意,最后来到牛羊前,望着眼前满满一片叫唤的牲畜,他满眼都是财迷神色,“好啊,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了!”
还没巡视完新得的战果,李彦琳忽然机警抬头,在不远处,有数骑疾驰而来,待对方离得近了,李彦琳神色一凛。
是秦王近卫。
衣甲皆有血迹!
“林将军何在?!”来人大喝。
李彦琳的部曲指了方向,李彦琳没有犹豫,迅速跟了过去。
李彦琳跟着近卫找到林英——玄武城一战,林雄重伤,至今未痊愈,倒是林英恢复得好些,李从璟鉴于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特许他暂代君子都都指挥使之职。那近卫亮出令箭,“西楼战起,秦王令,君子都立即驰援!”
林英、李彦琳俱是一愣,“西楼战起?契丹军在攻打卢龙军?!”这是怎么回事?两人一时想不明白,先前接到的军令,还是卢龙军大败饶州军,正抵达西楼,这时候契丹军为何开始进攻卢龙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