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清明前,馨竹的病情终于完全恢复过来,变得清醒了许多。从她口中,我佬爷断断续续得知了父亲和她那段不幸遭遇。
原来,那年的大年初一,佬爷他爹带着女儿和一个老家人,上得船后,准备顺流西下。船行到下游一条湍激处,正要调转船头,突遭一帮打劫的河匪,他们用逼近船只,两条船在河心打着旋儿,佬爷他爹一见,怒气填膺,用一只独臂,抄起竹篙,奋力扑打,那河匪见奈何不得,只得把船狠力一撞。佬爷那条小船,便如一片秋叶,瞬时翻落入河中。
跌落在河中的佬爷他爹和老家人,在与河匪的争斗中,那里还用得力来,不一会,便被刀棍击毙,随即被冰冷的河水吞噬。正在馨竹爬到岸边,蹲在那里悲声嚎恸间,那河匪却淫笑着跳将过来,欲行不端。正在嘶叫拉扯间,不意一群山匪冲至河边,吓走那帮河匪,把她劫持上得山去。
不曾想,待上山一看,这山匪首领不是别人,正是罗刚!罗刚知黎家遭难,感念佬爷他爹为人豪气仗义,便收留下馨竹。派人沿河四处寻找佬爷他爹,经了两日搜寻,最终在白雪皑皑的河水岸边,发现了佬爷他爹及老家人两具僵硬的尸体。馨竹看到父亲遗体抬到身边,望着那乌青苍白的面孔,倍受精神打击,一时惊恐万分,顿时失措,大叫一声,飞奔而去。
由此,这孤零的馨竹,便游落进紫竹林,变成一个被人厌弃的疯女。这期间,亏得罗刚义气深重,体恤馨竹孤苦。在掩埋了佬爷他爹后,便时时派人下山,送些衣被食物,仗着自家江湖名头,在紫竹林搭起一间茅屋,方才让馨竹有了一处安顿之所。
获悉此情,我佬爷不由悲从中来。感念父亲的恩情,他有心上得山去,意欲拜谢恩人,顺道打探父亲的葬身之所。然而近年来,因民团连年剿匪,那青龙山上昔日高垒深筑的营寨,经了无数战火后,早是满目疮痍,变成一遍残垣断壁的废墟。
一日,我佬爷上得山去,触景生情,不由一声哎叹。再一日,我佬爷循迹前往,正在山林间转悠嗟呀,恰巧一老迈樵夫正担柴从山道行来,见我佬爷生得俊朗,一派书生之气却满面愁容,且煞有礼节地让道一边。遂歇下脚来,对我佬爷问道:“这位先生,何故孤身来到山林,独自在此伤感?”我佬爷见老人家慈眉善目,上前对他鞠一躬,道明来意。老人一听,拈须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有心之人。”说罢,放下肩上负薪,看了看我佬爷,对他道一声:“随我来!”说罢,引了我佬爷钻林穿石,近到一处荆棘丛中,指着一陇黄土,对我佬爷道:“你近去看看,那里可是你要寻找的去处。”
我佬爷闻言,迟疑片刻,来到那杂草丛生的坡地,俯身拔开枯枝落叶,近前一瞧,只见一块石碑上,歪歪斜斜地深嵌着“黎家掌柜元太之暮”六个大字。我佬爷一见,扑身上去,悲切连声,赶紧叩拜起来。许是上天悲悯我佬爷一片诚意孝心,借老樵夫之身,引得我佬爷寻得他爹葬身之处。冥冥之中,似有神助。
待我佬爷回首,想要拜谢老人引导之恩,哪里还见人影?那樵夫早含笑隐身离去,徒留我佬爷一阵怅然。见天色已晚,我佬爷迅速起身,留意一番他爹墓地的大体方位,匆匆下得山来。待到清明当日,我佬爷支会过我佬佬,唤起家人,来到佬爷他爹墓葬处,对天地祷告一番,遂破土起坟,收敛起父亲遗骸,细细包裹起来,带回家中,打造了一口楠木大棺,郑重放置其中。自己和馨竹则各自披起重孝,请来锣鼓班子、治丧人等,汇聚亲戚家人,风风光光地把父亲葬在母亲墓首,让逝去父母,重新团聚一处。我佬爷的仁孝之举,让镇里人等,再次领略了黎家气概,也由此了结我佬爷一桩夙愿。
没过多少太平时日,镇内外开始涌动一股暗流,四处逃荒躲难的灾民,悄悄来到龙潭镇,到处游离。一时间,镇上处处弥漫不祥之兆,人人自危。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一天深夜,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叫,我佬爷家喜添新丁。这个不期而来的新生命,就是我大舅,黎新生。
“太好了,黎家终天有后了。”我佬爷妹妹馨竹,望着襁褓中的我大舅一脸喜色。随后,探视一下疲惫不堪的我佬佬,高兴道:“嫂嫂,是个胖娃儿!这下好了,黎家有后了。”说完,怀抱婴儿,乐颠颠出得门来,对正在焦急傍徨的我佬爷呼唤道:“哥,你看,是个男娃儿!”我佬爷一听,赶紧迎了过去,细细一望,不禁喜形于色地挽过表叔,对他说:“表叔,快来看,我有儿子了。”表叔步履蹒跚地探头过来,笑眯眯地说:“是啊,是啊,你有娃儿了,我也有孙子了。好哇,好哇,黎家有后了。”
转眼,待到我大舅满月,那日吃过喜酒,我佬爷兴高采列地回到内室。这时的我佬佬月子刚过,满眼温情中炯炯放出光彩,望着我佬爷近过身来,张口说道:“老爷,你看这娃儿已满月了,为今后打算,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把黎家老宅给收回来?”
我佬爷听佬佬打起收回老宅主意,心里不由一紧道:“你看我们这日子过得刚刚宽裕些,怎么就想起这个事来?若是把钱投到房子上,岂不要累了生意?再说,如今时势不稳,花钱回购房产,一旦有啥子风吹草动,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我看,还是缓缓再说罢。”“啥子不妥当了,常言说得好‘买房不穷,卖屋不富!’啥时候都是这个理!以前,我可以不管这事,可今儿,不行,今儿个我们有后了,我们的后人,就要堂堂正正住在黎家宅子里,就要为黎家作长远打算。”我佬佬边说边掀去裹头,“呼”地跳下床来,杏眼圆睁,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对我佬爷说道。我佬爷见我佬佬虎虎生风地跳到跟前,一把揽住,温声道:“看你这个样子,啷个还把我当老爷?我看呀,在家里,你分明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母老----爷。”
我佬佬被我佬爷拥入怀里,再经那温存的口气一拂,产后养得更加丰腴的身子,早软了三分,眼睛顿时泛出丝丝柔光,嘴里轻柔道:“那你是同意了?”“嗯,这个家,本来就是你一手打理起来的,我哪敢有半句质啄的道理?”我佬佬望着佬佬,轻声道。
两人正在浓情蜜意间,突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家人低沉而惊悚呼叫:“老爷,奶奶,不好了,一帮带枪的人撞进屋里来了!”我佬爷、佬佬闻声不觉一愣,心想:这个时候,会是啥子人擅闯民宅,是寻仇,还是抢劫?
我佬爷赶紧一把推开我佬佬,对她叮嘱一声,让她看护好我大舅,然后整理一下衣衫,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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