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人拍了拍自己的左臂,一脸感激的样子,我佬佬突然忆起数年前的那天深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展现在我佬佬脑海,望着眼前的来人,我佬佬指着他,惊声问道:“难道----难道你就是我家老爷,时时念起的昔日好友潘仁海!”
潘仁海见我佬佬隐约忆起,一脸惊喜,跟着兴奋地点头道:“嫂夫人,我正是子杰的旧同事----潘仁海!亏你还记得。”
看着潘仁海,我佬佬一时心潮澎湃,过了许久,我佬佬才哎声道:“可我家老爷----”见潘仁海端端站在面前,我佬佬陡然间,再次想起自家老爷,眼里不觉一阵潮润起来。往事历历在目,然而人过景迁,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潘仁海见我佬佬沉浸到悲痛之中,一副未语泪先流的伤情模样,赶紧上前前去,缓缓扶住我佬佬坐下,轻声道:“黎子杰的牺牲,是我们革命的一大损失。嫂夫人,人去不能复生,你可要节哀。”我佬佬闻言,掀起衣角,拭了拭眼角泪花,凄然一笑道:“人都走这么长时间了,说这些还有啥子用呢。”
“但子杰用他的牺牲,换来了革命胜利。他所追求的人生理想,今天终天实现了。如今,国家走上了正轨,人民终于自己当家作主了。”顿了顿,潘仁海见我佬佬沉默下来,轻声道:“嫂夫人,听说你把子杰从湘西迁回故土,我想让你陪我一道去看看他,好吗?”
我佬佬心里不由一震,张目看了看潘仁海,沉吟片刻,轻声道:“今天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要不,我让家里先准备一下,明天去,要不要得?”
潘仁海眼望着我佬佬,想了想,站起身来,近到我佬佬身边,低声道:“嫂夫人,我这次来,时间紧迫,不敢作太长时间的逗留。若是您抽不开身,让家人给带个路,我自己去,你看可好?”说完,一脸哀求地望着我佬佬。
佬佬见潘仁海执意要去,叹息一声,唤来帐房,对他交待一声,回身给潘仁海招了招手,两人遂出得门来。
见二人出门,门前四个警卫赶紧拢身过来。潘仁海一见,对他们挥了挥手,四人随即散开,远远尾随在后。一路无话,两人来到山上,黎家墓地背山依水而立,在林立的坟墓中,左侧一隆新坟格外显眼。我佬佬用手一指,潘仁海便抢步上前,望着一块汉白玉墓牌,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军礼。随后过去,拢了拢坟边的乱石杂草,轻声道:“子杰,都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出山,说不定,你现在正在家里安然享受天伦之乐。”说着,眼眶竟跟着湿润起来。
我佬佬一见,缓缓走了过来,对潘仁海道:“这都是命呀。当时,我家老爷他叔一再劝阻他,让他留在家里,可他,就是不听,偏就信了邪,非要去革啥了命。这下好了,自己的命丢了,镇上又要革我们黎家的命。哎!”
潘仁海听我佬佬对镇上的举动颇有怨言,神情不禁一愣,赶紧问道:“嫂夫人,你说什么,镇上要革你们黎家的命?此话怎讲。”
我佬佬见潘仁海问得急切,便把镇上方主任对黎家竹坊的打算对他叙说一遍。不想潘仁海一听,竟轻声笑了起来,扶着我佬爷的墓牌道:“嫂夫人,这就是我和子杰革命的最终目的。我们要消灭各种阶级,让世人平等、自由、当家作主,这是子杰的愿望,也是我们全人类的愿望。难道,你要让子杰在九泉之下,对你失望吗?”
站在我佬爷坟边的佬佬一听,浑身不由一颤,毛发顿时根根竖起,惊悚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啥时候让我家老爷失望过。”说完,伏身跪在我佬爷坟头,高声怨责道:“老爷,你真是这样想的?你真要把我们黎家,生生给毁了吗?若真是这样,那阵子,我作啥子也不会让你为革命卖命了。”
潘仁海见我佬佬并不理解,只得叹息一声,引了警卫,下山而去。
自这次上山之后,我佬佬听到潘仁海也有此一说,愈是诚惶诚恐起来。再出门见到各家私人作坊,大都归了集体,心里越是忐忑不安起来。
没过数日,那方主任再次登门过来。聊起黎家前途,方主任道:“潘委员归行前,专程到镇委会交待过,让我们对黎家竹坊要作特殊对待,切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也不好决断,可如今是百姓当家作主,民怨沸腾,我们也不好应付。今儿个只好前来与您商议,是不是先把竹坊先遣散了,让你家伙计到竹社报道上班,我们也好向委员会交待。黎太太,您看要不要得?”
“啥子要得要不得!这伙计一散,我这黎家竹坊不是形同虚设了?若我不同意,你们再封了我黎家的销路,我们做的篾器还卖得出去吗?方主任,算你们狠,你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们也只好悉听尊便了。自古道:‘民不与官斗’!打明起,我这竹坊关了还不行吗?”说着说着,我佬佬心曲难解,一时间,悲号一声,头向后一仰,竟晕厥过去。
那方主任一见,直唬得七魂走了六魄,跳身唤过站在一旁的馨竹,让她伸出拇指,按住我佬佬的人中,使劲一阵揉捏。捣弄良久,只听我佬佬“啊----”一声醒转过来。方主任瞪眼看着我佬佬缓过神来,拂了拂满头冷汗,嘴里道一声:“打扰了!”再不敢吱声,唤过身边的年青人,赶紧穿堂而出。
馨竹拍了拍我佬佬的后背,怨声道:“嫂嫂,你这是何苦来着。”
我佬佬睁眼看了看佬爷他妹,随即无力闭上,深深地叹息道:“我这可都是为黎家呀。”
打此,黎家竹坊并入到龙潭镇竹行。我佬佬自此之后,便似乎着了癔症,神智忽清忽浊,甚是让家人忧虑。
“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响当当的女汉子,想不到啊!为了黎家,竟被自家男人把命给革了。可惜啊,可惜!”街邻里的张木匠望着自家婆姨,低声叹惜道。
那婆姨是个大嘴,听得自家男人为别人抱不平,心里早涌起一股酸意,瞪眼恨恨道:“这方大脚本就爱惹些惊天动地事,天不灭她黎家,人来灭!有啥子好奇怪的?”
自此,黎家竹坊,便再次在龙潭镇消声匿迹,而那片蓬蓬勃勃的紫竹林,也在一夜之间,又一次无声无息的衰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