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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人吃饭也算是斯文,用筷子那真正的是叫“举箸”,绝不似吴金玉这个老粗,一筷子便能翻得一盘子菜底朝天。可斯文归斯文,一盘子二两肉也盯不住这道士这样的频频下手,吴金玉心中便有些舍不得,心想,这肉自己是割来给老婆孩子打牙祭的,终归就是这么多,那老道倒是个不斋戒的出家人,眼看他一筷子一筷子把一盘肉片全都做了下酒菜。心中恼火又不敢多说什么,实在是因为自己拿出来做的招待,怎能赖人家挑食做大肚汉呢。
老道吃饭倒不说话,光是一杯一杯的喝酒,一筷子一筷子吃肉,肉吃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动筷子,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吴金玉刚才还是满脸春风的样子,现在就有些尴尬了。继而一桌子人都不说话,女人孩子看看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一个劲的扒饭,吴金玉则黑着个脸一杯一杯的喝酒。那道士真是海量,眼看他一人就下去了大半坛子,吴金玉心说,你倒是会法术,肚子里也通了海眼,心里又舍不得自家的酒了,便也一杯一杯的喝起来。
这酒最怕喝得急,那道士有修为,怎样喝都是神情自若,怎么也喝不醉。吴金玉就算庄稼人酒量有些,那也不过是平常人一个,这么喝得一快,就觉得身子发木脸发热,头上发晕脚上发软。想说话,舌头仿佛打了结,想夹菜那筷子也不再是直直的了。
见他喝醉了酒,老婆孩子都不敢再多吃饭菜了,三两下把眼前的东西吃完,抹了嘴便躲回到屋子里去。这外屋就剩下吴金玉和道士两个人,两个人是两个人,可吴金玉喝的是闷酒,浇得是心中的不快,这俗话说的好,酒入愁肠愁更愁,这口怨气他想借着酒劲给压下去,可这怎么压得住。嘴里面便糊里糊涂的开始说些混账话,那道人一笑,说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告辞了。吴老弟,你喝醉啦,快去歇着吧。”
吴金玉嘴里嘟嘟囔囔,说的不过是你这道士不知道好歹这样的话,道人站起身也不对谁打招呼,推开门径直走了。这真是来得也蹊跷,走得也莫名。
听屋外没了动静,三娘赶忙出来,看自己男人喝多了便埋怨。吴金玉心中有火,当着外人发不得,这会正是憋屈,看老婆在边上还怪起自己了,心中这无名之火立刻就冲上了脑门,他站身起来也不说话,嘡一脚就把桌子给踹翻了,三娘正收拾桌子呢,那盘子啊碗的整掀了她一声。这一踹桌子,两口子便是说打就打起来了,这下屋子里可热闹咯,是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启齿咔嚓板凳桌子也都散了架,那大人也吵孩子也哭,直直闹了一晚上没消停。
好在吴金玉脾气暴,三娘终究是自己老婆,要打也下不去手,只拿家里的碗盆桌椅撒气,吃醉了酒撒完了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真可怜三娘,还要连夜收拾屋子哄孩子,隔壁还有来看热闹劝架的邻居,都谢过人家劝回家,这一忙就忙到了深更半夜。心想着都怨那个老道,他若不来今天铁没有这一出,其实吴金玉也是个疼老婆孩子的人,若非这样,也不会舍不得那二两肉。
便收拾着,就看见地上有一个布兜子,她一看便知道不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心想,哦,恐怕是那个道士忘在家中的,伸手一摸那兜子瘪瘪的里面什么也没有。随手就把它搁在桌子上了,看看盘子碗都碎了,心里也心疼,毕竟小门小户,这一年的吃穿用度全靠三亩薄田的收成。这盘子碗罐子坛子也是一笔开销,女人掌家算钱,小门小户便是一分一厘都是要精打细算着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便是有些盘子碗就好了。”
突然就看桌子上的布兜子忽一下就涨了起来,三娘被吓了一跳,自己刚才明明摸过里面没东西啊,怎么现在这兜子突然变大了呢?也许是哪里来的老鼠钻进去了?她心中有些害怕,便伸出一只手隔着布兜子去摸,老鼠倒是没摸到,却摸到一个圆圆的硬邦邦的东西,感觉好像是一摞盘子。
掏出来看,的的确确就是一摞土烧的盘子。三娘哎哟一声,知道这东西有些神奇----难道这布兜子专能往外变盘子碗的?她一个庄稼汉的老婆,见识终究短,她只当这宝贝能变盘子碗,便说,嗯,那倒是总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大概料到今天晚上婆佬两个人会闹这么一场,家里的盘子碗便都遭了殃,预先留下这么一件好东西,变些盘子碗来做做补偿。便对着那布兜子拜了两拜,说道,布兜子啊布兜子,你若是有灵验,便再变些碗出来,那兜子果然神奇,又变出了两三只土烧碗。
吴金玉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早上起来就觉得头疼不已,醒过来上下眼皮发粘睁不开,嘴里又觉得干渴异常,就伸手去摸茶壶。一摸床边的茶壶,冷冰冰空落落,嘴对嘴一滴水都流不出来,心中不快,知道是自己老婆没给自己留着茶,便要张嘴骂人。可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了酒,仿佛是狠狠撒了一场酒疯,心里就明白了一半,自己老婆是恨自己贪杯撒泼,正给自己打着冷战呢。嘿嘿苦笑一声,这也怨不得她。便一人起身,穿戴好,喊一声:“屋里的。”没人答应,平常这个时候,三娘必是在外屋忙着做饭洗涮,吴金玉心想她一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揉了揉脸,摆了个嬉笑表情,出屋子准备给老婆赔礼道歉。
这不挑门帘还好,一挑门帘他差点吓得坐地上,眼看的外屋里地上桌上灶台壁橱全堆满了,什么叫锅碗瓢盆,哪个是汤勺调羹,这里摞了一堆大海碗,那边便放了一地的炒菜盘,那装酱的坛子堆了一墙角,那放醋的醋缸塞了一抽屉。
看你三娘一人就歪在这盆盆罐罐当中睡觉,吴金玉想过去把她叫醒却不知道怎么下脚----那土烧的盘子碗都不算结实,他就这么大喇喇的走过去,铁定稀里哗啦的碎一地。
吴金玉吓得脸都青了,说话的声音都带了水音:“家里的,家里的。”他一声比一声高,直叫了出来,“家里的!”三娘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从睡梦中惊醒,一回头一动身子哗啦一声带到一片碗盘,好在三娘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扶住,结果还是摔碎了好几个盘子。
“家里的,三娘!”吴金玉用手点指,“你,你,你,你这是趁着天黑去抢了杂货仓库啊!”
三娘被这一顿抢白,心里面本来还窝着昨天晚上的气,便顺着他的话呛火道:“是,我不但抢了仓库,还杀了人呢!”
吴金玉脸一白,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一跺脚一拍大腿,好容易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你个败家娘么!抢银楼,抢票局子,抢当铺,那么多有钱的地方你不抢,你抢什么杂货铺啊!”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那孩子被吵醒,看爹妈一早上起来又在吵架,抹着眼睛哭了起来。吴金玉看看孩子,看看老婆,看看这一地莫名其妙的东西,也没了心火,叹口气说:“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东西你哪来的,哪里借的拿的咱们挨家还回去,若是你真去做了女贼,我吴家虽然没个读书人可这犯歹的事不做,唉,这也算是做爷么我不会管老婆,三娘,我陪你去吃官司去。只可怜我这苦命的儿子。”说着伸手揽过自己的儿子,父子两个是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