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文三年七月十三,远航一行离开江州近四个月时间,终于返回了后堂。
皇宫之中,处处喜气洋洋,似乎只有迎年时候才有的气氛,出现在了宫中。
宫女们打扫着房间,破例的有说有笑,这是平常打死也不敢做的。成队的太监们搬着花盆,也是互相交谈向着后宫而去。若在以往他们可是要沿着墙边一溜地走着。
远航看得奇怪,宫中发生了何事?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自己刚刚回到后堂,只是禀告了皇上,皇上便让自己即刻进宫面圣,连衣衫都来不及换。
远航越走越热,干脆脱下外衫,拎在手里继续前行。这宫中自己没来过几次,除了凤鸾宫根本找不到他处,早知何必逞能,不如让那太监领路了。绕着绕着,远航迷了方向。皇上说在德喜宫见我,德喜宫在哪里啊?
从内院出来两名宫女,见到远航衣衫不整的样子,掩嘴笑了起来。笑后觉察不对,急忙贴着墙边想要走开。
“喂,你们站住。”远航拎着衣衫走过去,那两个宫女老实的靠墙站在那里,将头低下。
“皇上在哪里?”远航指着其中一个宫女问道。
那宫女摇头,答道:“奴婢不知。”
“这是哪里?”远航向院中一指,问道。
“这是德喜宫。”
“哈,便是这里了。”远航向两个宫女挥挥手,自己转身进来院中。
远航进去,见院中有好多太监,正在院内摆放花盆,一个看似首领太监的正站在那里指挥着。
“你们倒是利索点啊,这么久了还没摆好,是不是想死啊……”那太监说完,发觉自己说错,急忙用手将自己的嘴捂上,扭头向后看去,发现了远航正站在院中。
“你是何人?”那太监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远航问道。
“皇上让我来这里,稍后要召见我。”远航拿着衣衫扇了扇风,答道。
“你快将衣衫穿好,这样岂不是大不敬。”那太监见远航是皇上召来的,态度有所改变,指着远航手中衣衫说道。
“无事,天气炎热……”远航还未说完,院外喊了起来:“皇上驾到。”
院内一群太监急忙跪了下去,远航将衣衫垫在地上,也跪了下去。
印文帝走进院子,一眼便看到了远航。见他只着内衣跪在院中,脸色微变。
“你们都退下,远航留下。”印文帝站在远航前面,低头看着远航。
众人退走,远航低头问道:“皇上,我可以起来了吗?”
“起来?朕罚你跪上一夜。”印文帝喝道。
“为何啊?”远航不解,抬头问道。
“你还敢问,我来问你,你衣衫不整进入梨妃宫中,可知罪吗?”印文帝伸手在远航脑门上来了个板栗。
“啊?皇上,臣不知啊。再说,是您召我来此的。”
“我是召你来此,但可允许你不着衣衫吗?”
“这个……皇上,臣只在院中赏花,别处未曾到达……”远航心中憋气,你召见我选个妃子宫殿,你还有理了。
“起来吧,梨妃昨日为朕诞下双生子,朕心甚喜,便免了你之罪了。”印文帝虽怪怒远航,心中还是欣赏他多些,加上心中高兴,也不做计较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远航边说边起身,凑到印文帝身边,小声问道:“皇上用的哪个姿势,如此厉害,也教教为臣。”
印文帝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怎能与朕一样,即便告诉你,你也不行。”说完自己乐了起来。远航也陪着哈哈大笑,说道:“此话不假,皇上无所不能,就连繁衍子嗣,也是以一顶二。”
“滚。”印文帝笑着骂道:“穿好衣衫,与朕进去看望龙子。”君臣二人一起走进了德喜宫。
德喜宫的外厅内,印文帝坐在上首,远航在下首混了个座。
“怒卑那里可办妥了?”印文帝一抬头,发现远航居然坐下,也没多说。
远航装作不知,坐便坐了,站着太累,难不成都已坐了,你还能让我起来?
“回皇上,都已办妥。现在说也就是十月初,怒卑将夺取寒江以北的三座城池,然后据守。齐国必会大怒,发兵攻打怒卑,那时我军便要进攻齐国,待齐国再回兵增援时,怒卑才会出兵攻打,形成两面夹击。”远航将与怒卑所定之策一五一十的说与印文帝听。
“还有两个多月,看来要做准备了。”印文帝淡声说完,问向远航:“怒卑可守的住吗?”
远航想了一下,答道:“应该可以,怒卑骑兵所向披靡,齐国如果没有城池可守,怒卑拖他们一年半载都不是问题。”
“我们应在何处出兵?是在开州,还是在延顺府?”
“这……”远航犹豫一下,摇摇头道:“这还需大家商议,臣一时拿不定主意。”
印文帝点点头,轻道:“司徒元帅已经回来了,你可要去看下?”
远航摇头,说道:“臣回宫一事,还请皇上替我保密。我在宫中小住几日,既然您已封我为驸马,我便住在凤鸾宫内吧。”
印文帝听他一说,想起了九公主,说道:“你这一说我到想起,你已归来,择日将屏遥下嫁与你,你回到江州好好准备一下……”
“那个,皇上,此事还是改日再说吧。”远航算了一下日期,九公主现在都已经七个多月了,此时如何完婚?被皇上知道了,自己没个好。连忙打断印文帝,接着说道:“国事为重,待皇上一统中原之时,臣再迎娶公主。”
印文帝很是受听,连连点头赞赏远航。
“皇上,还有一事,臣不得不说。”远航得趁着印文帝高兴时候,说起益州之事。毕竟,自己擅自斩杀四品大员,也是有罪之事。
“何事?”印文帝笑脸相望。
“益州知州关春度,私自涨了税银已有七月之久,益州百姓苦不堪言。臣经过益州时得知此事,曾劝说关春度返还税银与百姓,他未允,反在益州城外十里设下埋伏,为防止皇上得知,欲将臣除去,臣护卫失手,将他斩杀了。”远航半真半假,将自己说的挑不出毛病。
印文帝听完大怒,拍着桌子,喝道:“该杀,此等做法岂不将朕陷之不仁,的确该死。”说完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可将税银返还百姓?”
“他处已无银两,据他所说,已送与了陈司使。”远航借机又参了陈福一本。
“噢?”印文帝神色一变,居然牵扯到陈福身上,冷静下来后,印文帝轻道:“此事先放一放,容朕想过之后再议。”
远航不再吱声,知道陈福在印文帝心中份量,也没指望将他一击毙命。就好似慢性毒药,一点点累积,到达一定程度,自会发作。那时,相救都救不过来了。
“等等……”印文帝反应过来,指着远航,问道:“你将益州知州给杀了?”
远航点点头,也指着印文帝,说道:“皇上,您刚才可是亲口说该杀的啊,现如今可不许反悔。”
“我……”印文帝回忆一下,好似自己的确说了。得了,他杀了四品官员,我还得给他开屁股。
远航从德喜宫出来,问了凤鸾宫方向,独自走了过去。午后阳光充足,照的远航犯困,只想在公主那里好好睡上一觉。
“哎哟,这不是叶大人嘛。”路过一个侧门时,另一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远航不用看也知道遇到了老熟人。
“哈哈,王公公,真是巧呀。”远航向后退了两步,站在门口向门内望去。
王进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对远航一施礼,问道:“叶大人何时来的后堂啊?”
“午时刚到,多日不见,王公公可是富态多了,哈哈。”远航点了一下他笑着说道。
王进扭头向身后那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先回去,我与叶大人有话要说。”
遣走了两个太监,王进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远航却摆了摆手:“王公公,我要去九公主的凤鸾宫,劳烦你送我去一趟吧。”
王进回头,见身后走来几名宫女。转身应道:“叶大人这面请。”
俩人一路闲聊来到凤鸾宫,宫内的宫女太监识得远航,请俩人进了宫内。
“王公公,当年见过庄贵妃尸身的那个公公,还在冷宫内吧?”远航见屋内已无他人,悄声问了起来。
“自然还在,您吩咐过后,我特意安排了心腹过去,好生照料着他呢。”王进向前凑过来,问道:“大人打算何时去见他?”
“只在今夜。”远航张嘴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有些睁不开。
王进见状,起身告辞,答应晚些时候来找远航。
远航送走王进,回到九公主寝宫,仰身倒在床上。床上有香气传来,恰似九公主在身旁一样,阵阵清香伴着远航进入了梦乡。
冷宫,便是被废的妃嫔居住的地方,这点远航还是知道的。传说中的冷宫寒气森森,远航不敢独自前去,只好等王进来寻自己。
天色黑下,王进才赶来凤鸾宫。远航埋怨起来,本来去那地方便有些害怕,为何不早些过来。
“大人,这是皇宫啊,除去皇上是不许男子夜留在此的,我怎敢白日里带你前去。再者说……”王进喋喋不休的解释着,远航听的耳朵痒痒。
“行,行,行。现在总可以去了吧?”远航摆手不让他说下去。
“再晚些,此时还不妥当。”
“……”远航坐了回去。
亥时的宫中静的吓人,漆黑的高墙挡住了朦胧的月光。木门偶尔发出的声响,就像空中的惊雷,撕裂了暗夜中的那份宁静。
“哎哟喂,您轻一些呀。”王进伸出头,向门外左右看了一下,缩回来轻轻将木门关上。
“怪不得我,这破门怕是年久失修了。”远航说完才想起这是冷宫,连这里的人都常年不受待见,又何况是门呢。
冷宫的东北角上,有一个小屋子。王进带着远航贴着墙壁,向那小屋走去。
那屋中之人好似听到了动静,将烛火点了起来。王进站在门外等了一会,那屋门打开,一个小太监将头伸了出来。
“公公,您来了。”那小太监看见王进,将门打开,出来后站在门旁。
王进点了下头,向屋内嘟嘟嘴。那小太监侧身向里指了指。
王进与远航进了屋中,那小太监将门关好,站在门外守着。
“小福子,这夜半时分,怎得燃起了灯了。”小屋分为里外两间,里面的屋中传来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
王进与远航对视一眼,在外屋桌前坐了下来。
“禄公公,出来见客吧。”王进向着里屋喊了声。
“是哪位公公来了这僻寒之地。”里面传出一阵簌簌的穿衣声。
一个老太监走了出来,借着烛光看了好一会,才认出王进来。
“王公公啊,这晚您来这地做何呀?”这唤作禄公公的老太监一面系着衣带,一面问着王进。
王进看向远航点了点头,对禄公公引见道:“这位是朝中二品上司尉叶大人,有事要找你。”
“朝中大员,找我这老不死的何用。”禄公公嘀咕着,努力向远航望来。
远航回视着,伸手一指,淡声说道:“您坐,这大年岁还让我惊扰起来,实在抱歉。”
禄公公没说什么,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坐在他们对面。
“您当年是贤妃的宫中领事吧?”远航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问着。
禄公公身形一颤,侧过头来打量起远航来。
“您莫担心,既然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保证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您一问”
禄公公摇摇头,轻道:“老了,许多事情早已记不得了,只怕让大人失望了。”
“你会记得的。”远航咧嘴笑了起来,随即收起笑容,向前探身,说道:“你若忘记了,也不会隐在此处了。”
禄公公仰头笑了起来,过会,看着远航,说道:“我说忘了便是忘了,即便记起来的,也未必是真的了。”
“禄公公,贤纯皇后已去了多年,她是怎样殁的,您不想知道真相吗?”远航死死盯着这张布满褶皱的老脸,语气抬高了一些。
禄公公双眼有了一些模糊,将头略微抬起,叹道:“太久了,太久了。”
远航继续说道:“您一直隐藏在这里,想来也是在等那么一天,有人会来找你。现在来了,那个人便是我。”
“贤纯皇后……”禄公公眼中滴下了泪水,沿着褶皱,缓慢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