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月、杨薇和沐宣等人,就这样站在董家镇外,一处光秃秃的石头小山上,目睹了董家镇的陷落。流民组成的洪流,就像洪峰时滔天的浪潮,而董家镇就像江心的孤岛。岛上居民为了抵御洪水,将岛上的大堤一层层加高。然而当那座大堤轰然倒下时,漫天的洪水呼啸着倒灌而下,江心的岛屿几乎是瞬间就被洪水填满,个人的努力在这种情形下,显得徒劳而可笑。
人数庞大的流民,还有大部分留在了董家镇外面的空地上,不是他们不想进去,而是董家镇里的人实在是太多,想进也进不去。不过没有关系,这些在外面的流民,开始自觉的收集可燃物,并于大门外的开阔处挖坑垒灶。城内的流民将粮食、牲口等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包括铜锅、铜鼎、铜釜等物送到城外,就近取水,杀猪宰羊,也不讲究什么烹饪的手法,大块大块地剁开,就这么丢进水里煮。想起来了,就往锅里丢一把咸盐,没想起来~~~~~~~~也就没想起来了,周边的人只管直勾勾地看着锅中的肉,哪里顾得上有咸味儿没咸味儿。
与此同时,董家镇剩余的人,也纷纷来到此处,面色悲戚地看着这帮子流民,大肆泡制原本属于自己的口粮,无不悲痛欲绝。但是也仅仅限于悲痛一下而已,这些剩下的人,万万不敢发出一点儿抗议。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的亲人或者好友。就在他们面前上演了一出教育意义重大的活剧,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螳臂挡车,那就是流民是如何对待阻挡在他们和粮食之间的人的:这些流民既不狂热,也不冷酷,不舞刀、不弄枪,一群人直挺挺地走过去,不管面对什么也绝不停留或者后退,别说面对的是人的血肉之躯了,就算是砖石结构的墙,也一并推到了事。只在地上留下一些。因为被无数大脚丫子“咵咵”踩过后,均匀铺在地上的,两米左右见方的,薄薄一层皮~~~~~~以及暗红色的地面。
眼看着面前锅中的水烧开了。渐渐一种猪肉的味道弥漫开来。这种味道绝对说不上香气诱人。闻起来有种很浓郁的血腥味和膻腥臭味。但是无论如何,这种夹杂着肉味儿的气息,让周边等待的人。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眼神也逐渐炽热起来。终于是没等到把肉煮熟,就被一群人分而食之。
吃就吃吧,这群人的吃相还着实不敢恭维,看得远处 杨薇汗毛倒竖。这群人按耐不住以后,直接将手伸入泛着浓厚的血泡,不停“咕咕”翻滚的开水之中,连手上被烫起硕大的水泡也浑然不顾,抓住了就绝不松手。吃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出现还要放在嘴边“呼呼”吹气的情况,直接连撕带咬、吞咽不停。不过也可以理解,你想啊,连手上被烫出泡来都可以混不在意,何况自来就比手耐烫的嘴乎。
转眼之间,董家镇外的空地上,就剩下一地的狼藉,到处是啃得开始散发光泽的骨头。等到肉一吃完,流民又将注意力转向锅中的粮食,同样是不待煮熟,就掀开锅盖,直接上手抓起来,一把一把喂到嘴中。
不多大功夫,流民就将董家镇内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干净到要是此时耗子来光临董家镇,都只能含着一泡热泪,悲伤而去,心中还要咒骂人类的吝啬。
短暂休息之后,流民们起身,浩浩荡荡再次转移,继续奔向他们心目中能够存活下去的希望。剩下董家镇的人,麻木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园,再看看渐行渐远的流民,没犹豫多久,就有人快步追上流民的队伍,变成了流民的一分子。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快步赶了上去,加入了流民的队伍,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人,犹豫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
黄清月倒是挺了解这些人的想法的,毕竟家中的食物被人家强行吃完了,要想继续活下去怎么办呢?没说的,也去强行吃别人的呗。所以黄清月对杨薇嘴中的微词只当作听不见,暗想到:“怪说不得,经过了如此高强度的厮杀,死了这么多人,而且看起来这些流民的样子,配合如此默契,显然不是一次两次干这样的事了。到了如今,队伍还能越来越壮大,原来是因为有生力量的补充竟然是如此的简单呐。”想罢这些,黄清月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深入的想下去,只是一丝忧虑却始终徘徊不去,难得消解。
一行人看着庞大的人流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荒漠之后,等到彻底连流民的声音都听不见,才再次赶路。一天之后,前来知会黄清月这支小小队伍行进方向的人,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让黄清月对“神威镖局”强大的情报能力,本来就看得很高的情况下,再次高看了一眼。也对李明山那张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所隐藏的强悍能力,感到心惊。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像黄清月前世的时候,有电话和网络,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能够在下一瞬间就传至千里之外,半天功夫就能够世人皆知。在这个通信基本靠人的年代~~~~~好吧,好点的能够靠马,再好点的能够靠飞禽,比如说鸽子老鹰什么的。再这样一种原始的通信方式的年代,能够在几天天之内,收集、整理一个州的情报,并且将结果准确的传送至所需要的地点,不管那个地点有多么的飘忽不定,这需要极其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后勤能力。背靠着这样的一个组织,黄清月心中由衷的感到幸福。
不过这样的幸福感还没来得及弥漫多久,黄清月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将目光从投注的那薄薄的几页纸上挪开。黄清月看着远处有些昏暗的山峦,暗叹一声,思绪飘散开来。
结合情报的描述,以前义兄徐寅的分析,再加上黄清月前世的见识,天下大势和唐州的形式出现在黄清月脑海,黄清月相信虽不中、亦不远。底层的民众确实已经不堪重负,七大世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识的减低对底层民众的剥削,甚至于在重灾区开始反哺。但是七大世家都不会愿意剜肉补疮。最大限度的慈悲也就是减轻掠夺的程度。可是底层民众的生存条件已经极度恶化。不赈济就会出乱子,而且七大家本身不事生产,还需要外部的补给对自身持续输血,于是七大世家想出一个办法。开始巧立名目打击或者说明火执仗地抢夺小地主、小手工业者和小型商户。先掠之于民。民不堪扰就掠之于商。自身却一毛不拔,无一举以利民,简直可以说是无耻之尤。
但是面对这种全国性质的天灾。不到百分之十的人掌握了天下百分之七十的物资,还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了天下百分之二十的物资,剩下最穷苦的百分之七十的民众却只掌握不到百分之三十的物资。那些掌握了百分之七十物资的极少数人,为了安抚那最困苦的百分之七十的民众,又不愿意拿出自己的既得利益,只能去牺牲中间的百分之二十~~~~~~~本来这百分之二十拿出来救济百分之七十,就相当的捉襟见肘,在各大城市门口等待救济的民众每天都有十几车被拉到野地里掩埋,但是好歹让民众心中还有个盼头,每天还有两顿稀如米汤的粥可以下肚。可是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加上各级机构习惯性的雁过拔毛,每天死亡的人数直线增加。终于,七大家已经拿不出粮食来喂养这些难民了,一直被维持在固定区域的难民只能离开城市的周边,开始进入荒野,这就意味着七大家的控制力开始减弱。
为了生存,流民们自发的组合在一起,沿途无所顾忌的吃光一切,这样又必将带来新的灾难。七大家都不希望发生不可控制的大面积灾难,于是灭绝人性的,再各个重灾区周边严格布控,哪怕杀人,也不让大股的灾民越雷池一步。面对这些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正规军,灾民没有办法,又缺乏有力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只能被迫在几府或者一个道之内转来转去。
而这个时候,七大家控制乏力的恶果开始体现。慢慢的,一些野心家开始发现了这个机会,他们不满足于永远屈居于七大家之下,于是煽动、蛊惑流民为自己所用,已经发展到有组织强攻守卫森严的集镇。
此时的七大家顾此失彼,又生怕被拖入动荡的旋窝,开始龟缩自保,将大量分散于各地的力量集中到各个大型城市,除了在险要关隘用于阻止流民进入的力量没有动以外,可以说七大家从建立起来以来,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所有的三级城市被放弃,大量的二级城市只留下最低等级的防御力量,更不要说许多连三级城市都不到的集镇了。
流民们在生存的**支配下,果然没过多久就开始攻击这些往日里仿佛坚不可摧的城市。力量强大的在这种攻击下苟延残喘,就算挺过了一时,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自身力量不够强大的,坚持了几轮,嘴中也没有逃过灭亡一途,比如说董家镇那样的。可以说是七大世家放任了流民这股力量的蔓延,放弃了对往日里依附自己的次一级势力的保护,这一结果,引起了居于七大家之下的所有势力的一致不满。虽然现阶段,这些势力还挺得下去,但是从天下大势来看,这股动乱不会在短期内结束,也就是说,这些次一级的势力,在可以预期的将来,就会被拖入这场灾难,从而结束他们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生活。
这些势力显然不会什么都不做,等待着自己的末日降临。那么只要他们觉得撑不住了,就会放弃对七大家的效忠,要么脱离七大家积极自救,再极端一点的,说不定就会转而成为打击七大家的急先锋。到了那个时候,七大家将失去一切话语权,天下也将彻底失控。毕竟,七大家人数有限。不可能直接管理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他们也需要通过大量的亲近自己的次一级势力,来达到对整个国家的间接管理。
“大变乱之序章啊~~~~”黄清月不无快意地想到:“下民易掠,鬼神难欺。是到了天下人向你们清算的时候了。把这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牛逼冲天的七大世家,放到这场烈火中验验成色,我倒要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货色?”转念又一想,黄清月又不禁开始有些焦虑:“这么大的一场风波,只要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难以避免。我显然也会在这场风暴中沉浮一番,不存在独善其身的可能。那么~~~~~~~~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左右,杨薇和沐宣等人都看着黄清月自己。在这些人心中。黄清月就是他们此时的依靠了。黄清月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烦闷,对自己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找到慈贞大师,完成这次的出行任务再说吧。我相信。只要还能够有所进步。就凭我的能力,保住几个人活下去,还是有把握的。”
将一切暂时放到脑后的黄清月。收起了自己的犹豫不决,眼神变得坚定,铿锵有力地对杨薇等人说:“不要去管这些情报上说的那些事,这些东西不是我们担心或者不担心就会改变的,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极端情况会发生,也不会是现在,不会是明天,甚至于不会是几个月之内。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到的,就是尽快赶到慈贞大师身边,完成这次任务,然后尽快回到‘神威镖局’去。我相信,到时候田老哥一定会有个主意的。”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于是齐声称善,再次沿着管道两旁的丘陵向前疾行。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玉河道腹地。这里的满目荒凉就不去说了,甚至于连十室九空这句成语都不能用来形容这里触目惊心的景象。一行人从擦黑的天色,寻到伸手不见五指,都没有找到一处可饮用的水源。没有办法,将就着水袋中不多的水,用了几口干粮,众人纷纷躺下,不管睡得着睡不着,反正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黄清月只能腹诽到:“呃~~~~~~估计是节约能量吧。”
那边躺在篝火边的精致皮质水袋中的杨薇,可能是因为没有洗脸洗脚,却一阵的翻来覆去,搅得本来就因为心烦意乱而无法入眠的黄清月,越发地睡不着了。在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之后,黄清月终于忍不住道:“杨姑娘,你行行好吧~~~~~~知道的说你是失眠,知不道的,还以为你烙饼呢!”
杨薇一愣,下意识问到:“烙饼?什么意思?”
“唉~~~~~~~~”黄清月想到这位大小姐,应该是属于传说中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估计连厨房的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的人物,顿时失去了解释烙饼这一动作的兴趣,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到:“没什么,睡吧,明天还赶路呢!”
片刻后,黄清月就后悔了,暗自骂自己:“你说你嘴巴怎么就这么欠呢?非要和那个失眠女子搭什么话?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嘛~~~~~~~”原来是因为百无聊赖的杨薇大小姐,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开始在黄清月耳边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一会儿这些难民多么多么可怜啦,一会儿各级政府多么多么无能啦,要不就是那些借着天灾大发国难财的人渣多么多么可耻啦~~~~~~~等等等等!
黄清月忍受着魔音灌脑,嘴中“嗯~~~~~~~啊~~~~~~是~~~~~~呵呵~~~~~~”时不时敷衍一下,本来有心好好和杨薇说说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过程发展和最后可能导致的结果,但是一想到杨薇大小姐那可怜的时事政治能力,和匮乏的知识面,又在瞬间否决了心中的想法。黄清月觉得,唯一能引起杨薇兴趣的话题,就是武技、英雄、才子佳人,绝对不是天下大势。而黄清月现在和杨薇没法谈论武技,双方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黄清月说的话,杨薇十句里听不懂一句,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只能说黄清月指点杨薇;英雄又是黄清月一直不太喜欢的一种生物,因为在黄清月心目中,英雄就是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没有人性的一种极端虚伪的生物;至于才子佳人~~~~~~~~~黄清月肚子里的存货虽然还有不少,但是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面对着这样一种环境,黄清月实在是提不起讲述的**。不过没过多久,黄清月就开始感谢杨薇的滔滔不绝了,因为杨薇那美妙的声音,在刻意压低之后,十分的具备催眠效果,黄清月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行人一大早就起来赶路,终于在渴死之前,在向导的指引下,找到了水源。向导同时还带来一个消息:众人寻找多时的重量级人物,慈贞大师,就在附近了,准确来说,就是还剩一天的路程。
于是就在黄清月患得患失的情绪中,一行人在一处山坳中,一大群身穿破衣烂衫的难民群中,看见了正在给难民施针的慈贞大师。不需要其他人来告诉黄清月,谁才是慈贞大师,只需要远远地看过去,你就能在大群人中,准确的认出其中那个身材瘦小,几乎被埋没在人群中的人影,只是看着,你就能感觉出那个人的与众不同,这种感觉强烈到在满天星斗中寻找月亮般直观。
也就是在黄清月将目光投注在慈贞大师身上的同一时间,慈贞大师手上动作不停,回头望向了黄清月。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黄清月想起了李明山说过的那句话:“大师的眼神~~~~~~~是那样的~~~~~~~”然后黄清月对自己说:“好吧!我现在不怪你修辞能力匮乏了,大师的眼神确实无法形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