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策眼角一抽,叹了口气,大喝道:“把弓扔了,换长矛!”
临危而不乱,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以及之长攻敌之短,不但稳住了局面,反而有扭转的趋势。
这就是敌人的军事素养。
不能这样对射下去了,那些后金兵射的极准,弓箭威力又大,一支支直朝着面门瞄过来,若是对射,怕是没几个回合自己这边就都要给生生射死了。
“是!”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把弓箭扔了,手往后一伸,便是把早就架在墙边的长矛拿在手中。只是他们心情慌乱之下,有的就连长矛的握持方式都把握错了,看上去参差不齐的。
董策气的大叫:“都他妈忘了么?按照老子平时教你们的法子来!”
被他这么一吼,众人一激灵,两个月每天不断的大强度训练让他们的肌肉早就记住了那个动作,身子一颤,本能的就是摆出了正确的姿势。
董策又是大声道:“石进去右手边儿。”
“是!”
董策自己则是来到了队伍的最左端,如此他和石进两人便是形成了两个排头。而他和石进,也正是这长矛刺杀练得最好,深的稳准狠要义的两人。
董策沉声喝道:“一!”
听到这个‘一’字,众人本能的便是抬左脚向前,然后重重落下。步调虽然不是很整齐,但好歹也算统一了。
在训练的过程中,董策不仅仅是训练长矛刺杀这样一个内容,而是适当的往里头加了一些----当然,加的这些很少,也很简单,若不然的话,是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的,就算是掌握了效果也不好。毕竟他手下的墩军,跟平民百姓也差不多,其领悟力和身体素质还不如后世的一般人。
比如说看排头动作行事,比如说一二一对应的是左脚右脚左脚,这些都是训练过的,他们毕竟人数少些,做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前世之时董策虽然不是军人,但深厚的理论功底却是使得他深知,这些看似简单无用的动作,却能让整个军队,整个集体,变得整齐划一,千万人如一体,就像是一架精密高效的机器一样。而军队本就是将个人的武勇湮没,将集体的力量无限放大化,一旦能够做到整齐划一,那就非常恐怖了。
董策又喊了一声‘二’,众人纷纷抬右脚,迈右脚。
随着董策‘一二一’的声音,八人的队伍整齐的向前迈进,他的声音很沉稳,很凝重,把节奏拉的很慢。因此没有出现因为步幅过快而脚步凌乱的情况,这八个明军的脚步很沉稳,每一次落地都是用力的跺脚,声音就像是一柄凝聚的大锤,狠狠的打在人的心上。
他们缓缓地向前逼近着,转眼距离那三个后金兵还剩下不到十米远了。
三个后金兵对视一眼,以那步甲为尖端,三个人组成一个简单的锋矢阵,向着这边大步杀来。
他们狰狞的脸上布满了杀气,气势逼人,墩军们看了不由得心中生出恐惧,若是放在以前的话,说不得就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后退步了。但是现在,身在阵列之中,身体几乎已经不受控制,只是随着董策的口令而行动,因此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阵容的完整性。
后金兵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对面的明军没有刀斧,都是长矛,一旦短兵相接,他们有信心转眼就击溃明军。
三个怒吼着逼上来的后金兵死死盯住面前的明军士兵,冲着那些陌生冰冷的脸庞发出狰狞的笑容,全身贯注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尖。他们一步步踏上前来的时候,全身每条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做出最迅速的格挡和劈杀。
而就在这时候,董策忽然大吼道:“刺中间!”
口中喊着,手中长矛已经是狠狠的刺了出去,随着他的动作,八支长矛狠狠的刺了出去。
那三个后金兵根本没想到他们这就开始刺击了,更兼八支枪整齐划一,宛如一人。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乃是----他们刺击的对象,都是中间的步甲!
而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墩门上的悬楼上飞来,直直的钉进了右后方那后金马甲的脖子上。这马甲的头盔乃是皮革制作,表面髹漆,而且射中的部位是尤为脆弱的脖颈处,竟是直接射穿了他的脖子,锋锐的箭尖从脖子前面透了出来。
如同鸡被割断了脖子,那马甲一声惨叫,手中铁枪哐当落地,他猛地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人被他们给忽略了。的
而这时候,长矛已经刺了过来。
那步甲仓促之下,大斧只挡开了三根长矛,而剩下的五根长矛,则是全部扎入了他的体内。
左边两根深深插入他因为要握持大斧而防卫虚弱的右肋,锋锐的枪尖直接搅烂了他的内脏,而中间两根的长枪则是狠狠的扎入了他的面门,一根刺入了脸颊,一根刺穿了眼眶……
那步甲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已经身死,随着董策大喊‘抽’,几个墩军同时熟练地转动了一下枪杆,猛地发力抽出。几条血箭喷溅而出,溅了他们满头满脸,那后金步甲也轰然倒地。
惨叫声和董策那一声喊同时响起,步甲被刺死,他右后方的马甲被射死,但是左后方的那马甲大吼一声,身子一个前突,长枪已经是刺穿了翟让的胸膛。
他抽出铁枪,翟让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着,他喉咙咯咯作响,奋力蹬腿但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显然是疼痛已经到了极点。
所有墩军都恢复了突刺的姿态。
那后金马甲一声嘶吼,目露凶光狠狠的瞪着面前这些明军,脚步却在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满脸的绝望,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董策冷冷的瞧着他,忽然上前一步,发一声喊:“刺!”
长枪刺击。
……
后金马甲死了。
死在长矛攒刺之中,但是这些后金兵也确实是强悍,死前拼命更是厉害,周伯被他在左臂上重重的打了一记,高高肿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骨折了。
那个之前被一箭射中的后金马甲竟是还没死,他半躺在地上,伸手指着悬楼的方向,嘴里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声音。
王羽在悬楼上站得笔直,他还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看着这个垂死的后金兵,他忽然嘶声吼道:“看清楚了,杀你的人是我!”
又是一箭射出,正中面门!
最后一个后金兵,终于也死了。
安乡墩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喊打喊杀了这么久,这一瞬间的安静,让大伙儿都有点儿不适应,眼神茫然。
董策腿一软,全身上下的气力像是突然消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似没怎么出力,实则运筹幄,小心算计,不敢出一点儿差错,心力消耗极大。董策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毫不介意那冰冷的地面,经此一战,他只觉心中快美难言,今日白天积压在心底的那郁郁之气全然不见了。
畅快爽利到了极点。
石进王浑等人也比董策好不到哪去,他们都是全身虚脱的或躺或坐在地上,只是呼呼喘气,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阵阵欢呼声在安乡墩上响起。
直到一声惨哼突兀的响了起来。
董策赶紧翻身站起,他吩咐道:“石进,你们几个赶紧的看看伤员的情况。王浑,你去那几个阿哈那儿瞧瞧,有没死的给补上一刀。”
“是!”
众人纷纷应是,董策则是回了自己房里,很快便是拿了一个瓷瓶出来。
前段时间王通回了十里铺一次,一个是为了给家里报个平安,二来是董策遣他去瞧瞧家里的田地耕种的怎么样了。王通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大瓶金疮药,说是夫人让他带来的。
董策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喧闹的紧,之前那些藏在屋子里的女人孩子都出来了,这会儿正自围在自己夫君身边嘘寒问暖。
王羽像是一个英雄一般被家人围在中间,腆胸迭肚,腰板儿从未挺得那么直过。他满脸的自豪兴奋,大声的说着自己方才的功绩,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是满脸的仰慕崇拜的看着他,这更是让王羽心下激动,越发的满面神采。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厢王羽一家欢天喜地,那边张七四、翟让和李贵的婆娘却是正抱着自己的男人哀哀痛哭着。孩子也跪在边儿上哭,愁云惨淡,一片凄凉。
这一幕落在董策眼里的,饶是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性格更是沉稳冷静,这会儿也不由得心中戚戚然,生出一种悲凉凄切的情绪来。
石进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张七四当场就死透了,翟让也不行了,整个胸口被刺穿,肺脏被刺透了,一直在咳血,眼瞅着就要咽气了。李贵和老周伤势倒是都不严重,只是李贵流血多了些,老周胳膊断了。”
“把这拿去给李贵用,别吝惜。”董策把金疮药抛给石进道。
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把头脑中的负面情绪驱除出去,走向翟让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