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林家弟子闻言,冷冷地看来林浩宇一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音,而后头也不回地掉头走了。看着他的神色,林浩宇只感觉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辣、苦、咸、臭,却独独没有一丝的甜味。
或许是得到了那名林家子弟的知会,庄中的其他人对林浩宇的到来并未感到任何的惊诧,但冰冷的神色却是一般无二;他们给林浩宇的目光中包含的不是憎恨、怨毒等情绪,而是单纯的冷漠,冷到了骨子里的冷漠,在这种冷漠的目光中,林浩宇只感觉从庄门到林家大门外这不远的距离犹如盛京城到建宁府一样遥远。
接到林家弟子回报,林家现存的四位伟字辈老爷子在此刻已然聚集到祠堂之中,面容严峻,林伟山看着其余三人,缓缓说道:“你们怎么看?这事情?”
“既然回来了,几年未见,虽然长了脾气,长了本事,还是林家子孙,总归是林家血脉,哪怕入了魔,也没有坏了我卧虎庄规矩,这世间万物,谁正谁邪?还不是为了一个利字?还有亲孝之意,见一见罢。”林伟昌慢慢地说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林伟河眯了眯眼睛,点头附和:“可以一见,但不能见他父母,虽说是我林家血脉,但是已经被逐出卧虎庄,也不算是林家之人;见他的父母,还是省了吧。”
“当初承照让他带走了油灯,也几次传讯告知我等浩宇的近况,浩宇此刻另辟蹊径,入魔而成事,机缘或许不小,灯灭卧虎兴,灯燃乾坤清,指不定魔道便是助长浩宇让油灯重燃的契机?”
“信那些玄奇说法有何益处?总归是他犯下大错,这兴也罢,灭也罢,一个林浩宇能有什么用?前段时间,承照之事惊动各大宗派,看似坏事,却响了承照名声!”
“交给我吧,我会把其中的关碍掰开揉碎了和他说明白的,拿着空色和尚做文章,只想着见我们这帮老家一面,倒也算不失赤子之心。”林伟昌说道,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些年,这孩子在外面没少受苦啊,可是,这族规却是不能轻易变动的,再加上承照那边……”
其余三名伟字辈的长老再也没有多说,只是相视一眼,点点头,起身走向后厅,只留下了林伟昌一人,一个负责宗祠内卫的林家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了上来,为林伟昌换上一盏茶,然后迅速收拾起桌上的其它茶具,快步离开。
这侍女前脚刚走,就听一名内卫从外边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家族罪人林浩宇,求见诸位长老,欲入宗祠,还请决断!”
林伟昌偏过头,对那名内卫说道:“让他报名而入。”
内卫得令,退出祠堂,而后大声吼道:“罪人林浩宇,报名而入!”
站在林家大门口的林浩宇听着这句话,努力地抬起头来,不让泪水流下,从宗祠到大门,一声声“罪人林浩宇,报名而入!”的吼声,让他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寒,那些吼声,就像一把把锐利的钢刀,毫不留情地扎在了他的心间。
……
天上的白云在风的吹拂下变幻着形状,林浩宇似乎看见了爷爷在向他微笑,又似乎看见林福满身是血的身影在满脸恭顺的等着他决断某件事。
当最后一声“罪人林浩宇,报名而入”的吼声落下的时候,林浩宇将双目闭上,然后缓缓睁开。他看着大开的大门,又看了看门后那熟悉无比的大院,猛然间一步踏出,带着莫名悲哀的声音随着一声大喝传遍了大半个卧虎庄:“孽子林浩宇,归宗朝族!”
短短数年,庄子是那庄子,人还是那人,但是彼此却几如陌路人……不,或许这才是最开始才应当有的情况吧?以后是不是视为仇敌?
林浩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无穷的悲哀。但在路上站岗的林家子弟并没有被这种悲哀影响,他们看向林浩宇的眼神中只有淡漠,十几年在林浩宇面前演戏装样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没有了林家二爷,也没有了林浩宇这个逃婚少爷,林浩宇对他们来说,便是一个没有仙缘,并给林家带来灾厄的废人。
祠堂之中,林伟昌听着林浩宇那一声声夹杂着悲伤、痛心、悔恨等等情绪的吼声,轻轻地摇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让林浩宇报名而入,就意味着还承认,最起码还四人承认,林浩宇属于这个林家,不过林浩宇能不能弄清楚他的意思,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族谱这东西写在纸上,却哪有本心重要?
足足一刻钟,一步一报名的林浩宇才慢慢走进祠堂,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能够修炼习武的这个可能,林浩宇在每一声中都运足了真炁,使得那些靠的近了一些的入道期、筑基期弟子被震得头昏眼花。
在林伟昌的面前站定,林浩宇深吸了一口气,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孽子林浩宇,归宗朝族!卧虎庄林氏不肖子孙浩宇,跪拜列祖列宗,跪拜族长!”
四周的林家子弟听了林浩宇这话,都是一愣,随即面色俱产生了变化,冷漠、气愤等等光芒不断闪现。
冷漠是因为林浩宇如此不知羞,不屑为伍;气愤是因为林浩宇已经被除籍,却自称林家子弟。
几个脾气暴躁的当场就张开了嘴,想要怒斥林浩宇几句“不知羞耻”之类的话语,但林伟昌的眉毛挑了挑,挥手打断了他们的怒斥,示意他们下去。
“族长!”一个脾气火爆的林家子弟低吼一声,脸上不甘、愤怒的神色毫不掩饰,而他看向林浩宇的眼神之中甚至带上了杀气,林浩宇伤林家太深了!
林伟昌眉头一皱,缓缓说道:“这次,他带来的是我们林家最大的敌人空色贼秃的消息,所以我可以容忍他的言行;但你们现在必须要下去,否则消息走漏,我们围杀空色贼秃的计划落败,这个结果是谁能承担的?”
听了林伟昌的话,那些个心怀不满的林家子弟也只能认命地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走出了祠堂的大门,的确,事关家族这些年来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强的敌人空色和尚,相应的保密措施是必须的,而他们这些人在林福事件之后,也多少受到了些影响,这保密措施什么的,或许还是注意点比较好。
林浩宇看着这些子弟,心中却产生了一些滑稽的感觉,连带的,这心头的不甘和愤怒也消去了不少,自己现在的敌人是天地教,是各大派,甚至是魔教自己,而这林家现在却在为了对付一个空色而头痛……
林浩宇自问,现在的自己对上这空色和尚,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奈何这空色和尚不在自己面前现身罢了,而这林家现在想对付空色和尚,却是如此大费周章也难得成功。
“这也是因为实力么……”站在山腰往下看去,此时的景色已与山脚之下全然不同。
等屋中伺候的林氏子弟都走光之后,林伟昌这才再次开口,缓缓说道:“你的事情,承照都和我说了,你借着空色和尚的名头回来,我也不予追究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事情却不可能因此而改变。”
跪在地上的林浩宇默然,这是当然的事情,但在他的心中,自从林承照在他的面前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便毅然认定了血浓于水的道理,所以他才回到这里,试图让家族能给自己一次机会,让自己得到认同的机会。
“你也不要怪罪那些孩子,你犯下了滔天大罪,年轻人气盛看不过眼也是很自然的。”林伟昌的声音很柔和,也很有感情,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让林浩宇深深地将头埋低,“出去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也体会到了世间的心酸疾苦。修为能有炼体期,也足见你仙缘深厚。我们这帮老不死的,又有哪一个不希望家族的子嗣强大起来?哪怕你不回到宗族,总也能为林家在外面添上一条血脉罢,这血浓于水的道理,谁都明白。”
林家治家便讲究一个“亲、孝”,林浩宇虽然纨绔,却也深受影响,而这林家能够在卧虎庄屹立数百年,也是因为他们虽然争端,却处处以此为自己做人基准,故而在危机的时候能够团结一心。
林伟昌说完,林浩宇猛然抬起头,有些嘶哑着嗓子,对着林伟昌说道:“现在,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