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合一）

‘唔，我知道了。‘

听完杨无邪的禀报，苏梦枕沉吟着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猛地以手捂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咳嗽来得是如此突然，没有丝毫征兆，一旦发作，即使是苏梦枕这样的强者，也在一时间咳弯了腰，双眼里布满血丝，脸上、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整个人都在痉挛扭曲，甚至连嘴角的吐沫上都带上了些许嫣红的血迹。

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恐怕都要以为这个人要被自己的咳嗽生生给咳碎了，以至于一瞬之间，这位傲视江湖的枭雄霸者，竟也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立在桌上一支枯黄的芦苇杆，甚至不需一指加身，只要一阵风吹过，就能把他给吹倒了一般。

然而，杨无邪便是一个熟悉苏梦枕的人，自从他认识苏梦枕，为他效力以来，他早已经习惯于苏梦枕这仿佛噩梦一般的干咳，更知道苏公子绝不会这么容易打败——就算败在天下少有的强敌手中，也绝不可能败在区区的咳嗽之下。

这只因为，这咳嗽简直已是苏梦枕身上最轻的一种病症。很少有人知道，这在江湖上一言九鼎的强者，其实早在襁褓里就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后一生体质虚寒，未到懂事，便已罹患多种奇疾，全身上下几乎无一不病，能够活到现在，除了“奇迹”之外，简直没有第二种可能。

但这奇迹便就是发生了，苏梦枕不仅活着，而且还凭借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金风细雨楼”浩繁无比的事务，带领这曾经在京师之中。摇摇欲坠的小帮小派，一举成为天下七大帮派之一。而且看上去，在可以预见的时间里，这奇迹仍将一直持续下去。

或许，这便是因为苏公子的魅力，便是因为“天”也被他的人格折服，因此才让他一直留在这个天下。

——看着苏梦枕这样的人物，有的时候，即使像杨无邪这样理智的人，也忍不住会冒出这样的心思。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苏梦枕终于咳完了。

深知苏公子从来不需要同情，在他咳嗽的整个过程之中，杨无邪一直垂手站在一旁，始终没有上前搀扶，或是帮助。

他只是一直静静地等待，等待着苏梦枕咳完，又等着苏公子掏出白色的方巾，擦去指尖和嘴上的污渍，一直等到苏梦枕折好白巾。重新塞回衣襟里面，这位方才还虚弱无比、病恹恹的公子猛地挺直了腰，转眼之间，便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强大、精明、仿佛钢铁一般的领袖——这座“金风细雨楼”的主人！

然后他回过头。看着杨无邪，双目之中绽放出夺目的神光，毫不犹豫地问道：“前段时间。我们的老朋友‘金钱帮’，似乎有些微妙的动作？”

“是。公子！”

杨无邪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用翻阅任何卷宗。便将当初仅仅是过目的情报脱口而出。

“大概就在一个多月前，仅比荆州爆出‘连城宝藏’一事稍早的时候，‘金钱帮’的荆副帮主便开始着手收缩他们的势力，除了老巢金陵城及周边辐辏之地外，大江南北共千多处盐铺、粮号、铁匠、织造、船厂、五百三十多间镖局、六十多路分舵，三十七家名楼酒肆，以及二十余万亩田地山塘均被他们一力放弃，其中七成多，都被我们和‘六分半堂’就近接收，另外‘权力帮’和‘青衣楼’也各占去一成左右，剩余不足一成，则被‘迷天盟’吞下，只有‘怒蛟帮’和‘孙府’因为距离遥远，鞭长莫及，这才没能占得便宜。而本来负责这些产业的四万多名弟子，则被‘金钱帮’尽数抽调回金陵左近，最后消失无踪，据猜测可能是隐藏在田间庄院之内。”

“唔。”

听到这段详细无比的情报，苏梦枕再一次点了点头。

“无邪，”苏梦枕轻声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段情报，你月前应该已经向我禀报过一次？”

“是，”杨无邪点点头道，“确如公子所言。”

“那么……”苏梦枕又继续追问道，“那时候咱们的判断是怎样的？”

“那时候……”杨无邪脱口答道，似乎全然不需要经过回忆一般，“经过楼子里的几位老人研判，我们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金钱帮’准备收缩实力，准备以最大力量，对敌人展开雷霆一击。事实上，我们也同时收到消息，声称‘青衣楼’显露在外的‘青衣第一楼’同样在集结实力，防备‘金钱帮’的攻打，甚至还为此制订了三个不同的计划，以便在两大帮会的战斗中乱中取利。”

“唔，就像武者要出拳打人，总要现将拳头收回来一样，先收缩实力再行出击，这个判断的确很有道理。”苏梦枕听着，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就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应该有问题了？”

“是。”杨无邪肯定地说道，“为了能够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我们一直都用最大的力量监视着‘金钱帮’和‘青衣楼’的动向，然而整整一月光阴过去，‘金钱帮’却一直并无什么大的动作，后来‘青衣楼’更似是知道了什么秘辛，竟然同样撤去防备，主动出击，这才赶在最后时机，夺取到‘金钱帮’放弃的一成产业。”

“唔……”

苏梦枕第三次点了点头，两只眼睛有些闪闪发亮，仿佛夜空中飞散的火星。

对于苏梦枕早已万分熟悉，此刻看着苏公子的神情，杨无邪便知道，这位精明的领导者已经作出了某种判断，只是在说出最后的结论之前，仍然需要某些证据的支撑。

果不其然，在短暂地思考了片刻之后。苏梦枕终于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无邪，你可还记得。‘金钱帮’上一次收缩的时候——大约五六年之前，因为老帮主上官金虹败死在小李飞刀之下。荆无命以副帮主之位，代掌帮主职权的那个时候——当时，为了消弭上官金虹之死带来的影响，整个‘金钱帮’的势力范围，大概收缩了多少？”

因为这问题太过紧要，苏梦枕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终于忍不住有些气喘起来。

他并不知道，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就在距离天泉山不远。位于临安城中，东三北大街上，一间毫不起眼，名叫“三合楼”的酒楼二楼，木板包裹的简陋包厢之中，正有一个人，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这个人长得极为好看，年轻，孤寂。带着一股出尘的淡然，俊秀得仿佛不似人间少年，一身织锦长袍华丽而干净，衬得他整个人同样干干净净。使人一见之下，便知道这绝对是一个惊世不凡的人中龙凤。

若是换一个人，哪怕有着这人一成的风姿。他也必定会昂首挺胸，自鸣得意。然而这个绝对不凡的人物。却一直安安静静地低着他那颗好看的脑袋——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只是纯粹因为头骨断折。不得不终年垂首。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半残的人，却远比江湖上无数头颅高昂的莽夫加起来都要强大、高明和睿智，仿佛已经超越了那些碌碌无为的“凡类”，早已成为一条“人中之龙”！

他当然就是，当世七大帮派之一“六分半堂”之中的第二号人物，“六分半堂”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

而此刻，有资格坐在这里，被狄飞惊提问的人，自然也只有一个，正是“六分半堂”的当家人，总堂主雷损！

不过，狄飞惊的问题，严格来说也并不是在提问，而是自问。因为和杨无邪不同，雷损显然并没有过目不忘的超凡能力，对于没有准备、突如其来的问题，十中有九是答不上来。

但雷损并不会因此恼怒。因为他知道，像狄飞惊这样惊才绝艳的超卓人物，他的问题便永远不会无的放矢，此刻既然问了出来，他就一定会给出答案。

果然，在稍稍停顿，等雷损消化了话中的含义之后，狄飞惊终于轻声地，用他那好听的声音回答起来。

“我可以肯定地说，那一次收缩的幅度，远远比不上现在。就我之前特地翻查旧档所见，当日上官金虹死后，荆无命只是有限度地作出让步，总共只放弃了四百多处商铺产业，一百五十多间镖局，二十处不到的分舵以及不足三万亩的田产。相比起来，上官金虹之死带来的实力缩水，竟然还不足这一次的五分之一，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疑问。”

“哦？”

听着狄飞惊的解释，雷损不禁伸出他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摸了摸自己那牛山濯濯的光头。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古怪……不过，老二，”雷损停下动作，看着狄飞惊说道，“你以为，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我们之前的想法完全错误！”狄飞惊斩钉截铁地论断道，随即细心地解释起来。

“当年我们都认为，荆无命之所以要收缩势力，正是因为上官金虹死后，‘金钱帮’失去了当世罕有的超级高手，实力在七大帮会之中，从第一跌落至最末，不得不让出口中的肥肉，以此保存自身。但现在看来，这根本只是一种示敌以弱的假象——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此后的五年之中，‘金钱帮’里其实一直藏有超级高手，若非我们几大帮会摸不清虚实，最终都没有出手，恐怕早已经在这颗石头上碰得头破血流了。”

“唔……你的意思是说……‘金钱帮’中一直都有超级高手，只是最近一个月，才终于离开，因此他们不得不再行收缩？”雷损惊讶地说道，然而越说越是觉得这个推论极有道理，只是最终仍然存在着一个问题。

“那么你认为，这个暗藏的高手究竟是谁？”

雷损皱着眉头问道，却是并没有期待自家老二的回答，毕竟当世超级高手虽少，却也绝非一个两个，根本不是这么容易猜到。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个问题，狄飞惊竟然回答了出来。不止答了出来，更是答得斩钉截铁，似乎没有丝毫怀疑。

“是‘西毒’欧阳锋！”

狄飞惊肯定地说道。

“虽然证据尚不完全充分，但我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西毒’欧阳锋和上官金虹，应该都是隶属于‘青龙会’的‘十二青龙’，在上官金虹死后，欧阳锋应该很快就被‘青龙老大’派至‘金钱帮’，替荆无命整顿帮务，直到最近关东变局之前，这才离开。”

“唔……此话有理。”雷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毛，“不过此前我们也并不知道其中虚实，为何荆无命一定要如此收缩实力，就这样占着地盘，等我们打上门去再行收缩，却又有何不可？”

“这或许是因为，”狄飞惊斟酌着说道，“比起地盘来说，荆无命尚有其它更需保护的重要事物！”

“嗯？”雷损奇道，“此言何意？”

“总堂主，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荆无命一直自命为‘金钱帮’的‘副帮主’，而不是继任为‘金钱帮主’？”狄飞惊缓缓地，仿佛整理着思路一般说道，“现在江湖上多半认为，这是荆无命重情重义，不愿窃据老帮主的名号，即使上官金虹死后，依然尊奉他为‘金钱帮’之主。”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可是事实是否当真如此？”狄飞惊抬起眼来，略显吃力地望着雷损，小心地说道，“会不会，荆无命之所以是‘副帮主’，乃是因为‘金钱帮’帮主，其实另有其人？”

“这……”雷损听到这话，不禁沉吟了片刻，“这可能吗？如果我没有记错，上官金虹应该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早已经死在荆无命手上……”

说到这里，雷损霍然抬头，对上狄飞惊的视线。

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看来这件事情，的确有必要好好查上一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