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的伍月抬头一看,眼前还真的矗立着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石块垒成的一人多高的院墙颇有古意,只是已经有些破损。院墙正中圆形的拱门两侧,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凛凛英风贯日月”,下联是“腾腾杀气肃乾坤”。虽然历经风雨侵蚀,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却仍然挡不住文字散发出的威严气息。
穿过拱门,绕过锈迹斑斑的冰冷香炉,就是青瓦灰砖的正殿。正殿不大,大约十来米宽,殿内并未供奉什么神像,只是在香案上摆着一行牌位。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悬在门屏正中,上面写着“云阳观”三个大字。木门、柱子上的红漆都已经掉的差不多了,而交错的斗拱上更是脱落的只剩下了木头的原色。虽说还保留着三分道观的样子,然而破败老旧的架势却有七分更像是鬼宅。
小院的东西两侧则各有一排平房,应该是道士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若是住满倒也颇有规模,只是其中修缮完好的没剩下几间,估计大多数都已经年久无人居住了。
伍月一脸茫然的打量了一圈,有些不确定地问:“就是这儿?”
王道人肯定的点头。
只见伍月似乎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了半天也没说话。王道人慌忙在旁边不安的解释起来:“此处稍稍有点狭小,稍稍有点陈旧……只是小了更易打扫嘛,旧点那个,旧点更有古韵嘛。你不要太在意呀。”
却见伍月既不抬头,也不理他,只好又接着说:“这个……纵然我们云阳观没有山下的玉泉院宏大奢华,可是底蕴和本事都远胜于彼。况且此处环境优美、灵气浓郁,正是修行的宝地……”
“那个,固然如今云阳派只有你我二人,不过将来未必不能发扬……”
正在他还要继续解释的时候,看见伍月抬起了头,连忙闭口。却听见伍月只是淡淡的问了句:“哪个是我的房间?”
王道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后眼睛马上笑得挤成了一条线:“稍等片刻!贫道这就去给你收拾屋子。”
于是,在六月初的一个下午,伍月在华山深处某个无人问津的小道观里安了家。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似乎只一夜功夫,或浓或淡的红叶就点染了华山的奇峰幽壑。将这座硬朗雄伟的山脉妆点的气韵生动、意趣盎然。
在秋雾笼罩的一座孤零零的险峰之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伏在一块巨大的峭壁上攀爬着。如果有人路过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惊为天人——因为这个人竟然连寻常用的攀岩工具都没用,只是依靠徒手,就在陡峭的山石间腾挪辗转。
只见这人终于爬到了一块平整些的山岩上,小心翼翼地靠着岩壁坐下,又紧了紧左腿上用来绑腿的麻绳,扶了扶头上的发髻,自言自语的叹道:“小腿竟然有些发酸,还真是老了。”
这人自然就是王道人,他仰头望了一眼上方两丈多高的那块山岩,那里就是他此行的目标:那里有一棵已经枯死的落叶松,而树根附近赫然生长着两株碗口大小的灵芝。
“摘了这些,应该够徒弟服用两个月吧。”王道人嘴里念叨着,不过即便是自言自语,提起这个徒弟他都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实在是得意的不行。
这个徒弟当然说的是伍月,虽然伍月从来不喊他“师父”,而只喊“道长”,他喊“徒弟”时伍月也从来不搭理他。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已经在心里面彻彻底底的把伍月当爱徒看待。
回想最初动念想收伍月为徒,一是看好他的根骨资质,另一方面也是他近年来察觉自己已值暮年,迫切地想找个值得托付的人,来继承门派的千年传承和自己的一身本领。
只是他也明白门派早就衰落,自己浪迹江湖又不得意,本来也没有对此报什么希望。谁知一番因缘际会,伍月竟然真的跟他回到了山门。
更让他惊喜的是,相处之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喜欢伍月的性情:心性恬淡却十分聪慧,言语不多却坚韧果敢。更难得的是,伍月耐得住寂寞——要知道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活泼好动不安分的时候。哪里受得了在这深山破观中度日。
开始几天他还悬着一颗心,不知道这小徒弟会不会哪天突然就吵着要离开了。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不说走,反而越过越悠然自得起来。整日里时而爬过几座山峰去看日落,时而从道观的藏书里扒出一本感兴趣的读上半天,甚至时不时还会溜到周边的几个道观串串门。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个少年,倒有些像历经红尘、遁世于山的中年人。真不知道他从小都经历了些什么。
要知道方外之人格外看重师徒关系,亲密程度甚至不亚于父子。更何况王道人原本无家无室孑然一身,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继承衣钵的小徒弟,又是根骨心性都堪称良才美玉的人物。那舔犊心境简直就和老来得独子没有什么两样,宝贝到无以复加。不但把卧室腾给伍月自己在书房打地铺,打水砍柴烧饭打扫等所有家务不许他沾手,更不敢强迫他做任何事情,生怕惹他不开心——简直是十足的“二十四孝师父”。
想到这儿,王道人不禁无奈的挤挤眼睛:这所谓的“任何事”其实也就是两件,一是喊自己师父,二是跟自己学法术。
记得上次他又劝伍月跟他学法术时,伍月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他:“会了法术是不是就很厉害?”
“那当然,”他随手在空中划出几道轨迹,咒声出口,只见身前骤然亮起一团红色的火焰,随后左手一挥,火焰又凭空消失掉,只留下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烟味。
“打火机也可以做到。”伍月平静的说。
“贫道如果布下法阵,可以把威力扩大十倍。”
“那怎么不用这本事抢银行?”
“贫道出身名门正派,如何会做作奸犯科之事!何况惹恼了官府,总是难以善了。”
“那就是没用吧。”
“怎会无用,可以用来降妖救人……”
“那怎么没看见道长天天去捉妖怪?”
“唔……如今妖怪大多狡猾低调,兴风作浪之辈倒也不是很多。因而也不需贫道为此日日操劳。”
“原来是业务量小,所以道长才这么穷吧?”
“额……这个么……”
“总之没兴趣!”伍月总结说:“中午菜炒咸了,道长记得晚上做饭时少放点酱油。”
……
回想起当时伍月当时不以为然的表情,王道人只觉得嘴里发苦:算了,收徒的事情日后再说吧。也许哪日就有了转机呢?还是先集中精力对付躲进那小子识海里的铜钱妖吧。
说来他虽然没有办法直接驱除那只妖怪,却也想出了个方法,就是长期给伍月服用以百年灵芝为材料做成的药汤,增强他的念力。等到识海内的念力足够强大,自然能不惧铜钱妖的侵害,甚至能将其杀灭在识海之中。
只是说来容易,纵然华山是人间福地、天地灵气浓郁之处,可是百年灵芝这种宝贝有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于是王道人只好发扬他的“二十四孝师父”精神,辛辛苦苦地攀爬于绝壁奇石之间给徒儿采药了。
感觉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老道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抠住岩壁向上方爬去。虽说短短数米的距离在平地上顷刻可至,然而在这近乎直上直下的峭壁之上移动却是极为艰难。即使是修炼有术的王道人也用了足足好几分钟。
小心翼翼的把摘下来的灵芝装入随身的口袋,王道人心里一松,没想到这时异变突生。
被他左手扣紧的岩块竟然受不住力忽然从岩峭壁上分离脱落,他忙伸出右手试图抓住那棵枯死松树的树根,谁知道树根早已朽烂,没有被借到力就碎散开来。却见他身体一仰就头朝下直直坠了下去。
王道人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色飞速倒退,知道已到了命悬一线的关头,从怀中一把扯出一张符纸往自己身上用力一拍,口中大喝一声:“疾!”
随着金光一闪,只见他下坠之势猛然一减,虽然还是“碰!”的一声摔下了山谷,惊起鸟雀无数,却总算避免了粉身碎骨的惨剧。
过了半晌,才听见王道人“呸!呸!”的将嘴里的枯树叶吐出来,念了句“我的老腰啊……。”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慨。
因为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等到王道人恢复过来直起身往回走时,天边就只剩下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再加上坠入谷底绕了远路,等他回到云阳观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在这初凉的秋夜中,黑漆漆的山林深处,远远就能看见透过窗棂散发出的灯光。显然伍月还没有睡。
王道人刚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伍月正站在院子里,一向淡然的脸上此时竟写满了抱怨:“这么晚回来提前说声行不行!”
“抱歉抱歉!下不为例。”王道人忙笑着冲他拱手。
“你受伤了!”伍月在灯光下看到了老道士头发散乱,衣服被树枝树杈划得支离破碎,脸上还有几道明细的血痕,不由吃了一惊。
“小事!采药时不慎跌了一跤罢了。”王道人努力想维持自己在徒弟心中的高大形象:“贫道道行高深,这点皮外小伤简直不痛不痒,不足挂齿。”
却见伍月不容分说地把他拉进屋子按在椅子上:“等着我给你打水上药。”
“哎,贫道自己来。”王道士话刚出口,就被伍月瞪了一眼:
“坐好!”
老道只好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心里越发不安地想:这下未来的徒弟更看不起贫道了。
却见到伍月只是面无表情的忙着生火烧水、清洗敷药,始终不再理他。他拿出采到的灵芝显摆,却被伍月随手就扔在了旁边,看都没多看一眼。
被伍月的沉默吓得发慌,王道人甚至拿出了之前屡试不爽的绝招:吹嘘自己门派——以往每次他这么做都能惹来伍月的吐槽,可不想今天这小子却仍然充耳不闻,一声不吭。
直到伍月把他的伤口都包扎好,又将他扶坐在床上,临出门时才留了一句:“师父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喊我。”
“哦。”王道人呆望着伍月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愣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
等一下!
刚刚他是不是……喊我‘师父’了?
下一秒,他忍不住跳了下来:“哈哈!他喊我师父了!……诶呦!我的腰又扭了……“
窗外不知道有多少宿鸟被这声怪嚎惊醒,扑棱棱飞起了一大片。搅得原本清冷的夜晚也多了几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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