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业这两天一直没有回去学校。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人生是多么地没有意思,既然世界末日都要降临了,再怎么刻苦学习也是徒劳。
曾曦并不知道奥格计划和先驱会的任何事情,楚业突然好羡慕曾曦能够无忧无虑地活到世界的最后一天。
曾曦说为了庆祝楚业能上清华,带他四处玩,游乐场都去了四五个。
“好奇怪啊,你为什么要戴眼镜啊,我觉得你不戴眼镜可能还好看点吧?”曾曦说。
“我习惯了。”楚业撇撇嘴。
“你去做个手术吧,把眼睛摘了。”曾曦提议道。
“不去!”楚业立刻否决。
“我带你去!”曾曦不由分说就拖着楚业上了摩托,带他去了曜岗集团在朝阳门的眼科医院。
现在这个时代,近视眼屈光手术就是一个毫无风险的门诊小手术,甚至比拔牙还轻松,手术之后立刻就恢复了视力。很少有人再戴眼镜了,尤其是年轻人,近视以后就去做个小手术,像治小感冒一样简单。
楚业戴眼镜是想用镜片隔绝自己的视线,他害怕跟人有眼神接触。所以他总是习惯性地移开视线,镜片成了很好的遮掩。
曾曦用命令的语气把他送进医院,说要上大学了,做个手术把眼镜摘了换个形象,显得阳光帅气一点才能更受女生欢迎。
楚业不在乎受不受女生欢迎,但是他也觉得自己该做出一点改变了,也许以取下眼镜为一个契机,自己的人生就会出现转机。
手术过程非常迅速,楚业只感觉到一道强光在眼球上晃了几十秒,机器的镊子在眼球上拨了两下,世界就变得无比清晰了。他甚至没有闻到曾曦吓唬他说的会有眼/角/膜烧焦的蛋白质味道。
出了手术室,曾曦把楚业的脸捧着,使劲揉着,左右转动着查看,像拨弄家里养的宠物猫。
“我就说嘛,你不戴眼镜好看多了!简直是美少年啊。”曾曦笑嘻嘻地说。
楚业照着镜子看,果然镜子里面照出一个清秀的男生,看起来也比以前精神多了。
这是楚业自小学四年级以来,第一次不戴眼镜看清了这个世界。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发现鼻梁上什么也没有。
现在是六月底的初夏,离大学开学还有两个多月。曾曦要上班了,无事可做的楚业又回到了学校。高二的暑假,学校是要补课的,甚至放假时间还不到一周。
高考结束了,楚业的班级已经从高二教学楼搬到了人去楼空的高三教学楼。高二的时候就盛传着一句话,“高三只比监狱多一样东西,那就是压力”。
走进教室,楚业感受到了教室里黑压压的气场,所有的同学都在埋头发奋学习,紧张的气氛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正处于青春的少男少女压抑着自己的青春期,好几个男生脸上都被憋出了一脸的紫色痘痘,却还是麻木而饥/渴地做着练习册。这就是是以心为形役,高中生的异化吧。高二的学生路过高三区教室的时候,会露出瞻仰烈士一般的敬畏表情。
楚业曾经过得很辛苦,不仅要忍受学习的压力和自卑的煎熬,还要小心翼翼地做人,不惹同学讨厌。有些人明明很讨厌却又要装作喜欢,有些人自己很喜却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楚业忧郁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但是就是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语文课本中说的“感吾生之行休羡长江之无穷壮志难酬对统治阶级的残暴的控诉和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吧。
但是现在的楚业全然没有了高二升入高三的压力。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这些同学追求的东西是多么渺小啊。他们拼命发奋,为了高考的成功,为了上好大学,为了找好工作。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完蛋了。
楚业突然觉得以前自己活着的世界真是小。经过了“先驱会”的那次会议之后,他现在看到的不是教室的尺度,而是世界的尺度。人类社会危在旦夕,人工智能卧虎藏龙,世界再也不是他以前看见的那样风平浪静了。
楚业又突然觉得,如果在得知能上清华的情况下,能毫无压力地来学校上上课,看看美女,在组织招唤他的时候去出生入死枪林弹雨,似乎也是一件很酷很惬意的事情。
想到看美女,他突然又黯然了,那个他暗恋的女生,已经再也没有可能和他走在一起了。这两天他一直在安慰自己,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爱情,单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来,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因为错过了换教室,楚业的座位被留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他听见英语老师正在讲着什么“状语后置,非限制性特殊地点状语从句,过去将来现在完成进行时……”。楚业看着老师的嘴一直在动,但是她说的内容却完全听不懂。高考早就不考英语了,她还真是负责啊,周围的同学好像也没有几个在认真听,都在埋着头做着数学或者理综的模拟试卷。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窗外的天空,树影后面是蓝天白云。
白云渐渐变成了红云。放学了,楚业准备回家了,然而教室里面的好多同学都还没有要走的样子,看样子是要留下来继续自习。
楚业收拾着书包,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来人雪白的板鞋,运动裤也无法掩饰的修长腿部曲线,手像男生一样踹在裤兜里。那个人越靠越近,几乎已经贴在楚业身上,楚业瞟见她雪白的衬衣领口露出好看的锁骨。不用转头看楚业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你这两天去哪了?”屈潇潇不满地问。
“没去哪,在家里待着。”楚业没有看屈潇潇。
楚业本想再也不跟屈潇潇说话的,但是屈潇潇一问他,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我还以为你又被人打了呢?”屈潇潇笑了。
楚业一愣,说:“我有那么欠打吗?”
“确实有一点,不过你太不经打了——唉,你怎么不戴眼镜了?”屈潇潇歪着脖子,把脸凑到楚业面前问。
楚业也看着屈潇潇,想看看此时的她是什么表情。
屈潇潇很认真地看了楚业一会。
“我觉得你还是戴眼镜好看一点。”屈潇潇竟然很遗憾地说。
“为什么?”楚业皱眉。
“因为你戴眼镜的时候。”屈潇潇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放学了,操场上没几个人。屈潇潇和楚业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转着圈,难得屈潇潇很有兴致跟楚业说说话,楚业不再去想屈潇潇和尹亮的事了。
“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楚业问。
“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埋头打游戏的时候,我觉得你和我很像。”屈潇潇说。
“我和你很像?哪里像了?”楚业很吃惊。
“你看上去很孤独。”屈潇潇没有看楚业,淡淡地说。
“这倒是真的。”楚业同意。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气味,跟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
“你是说洗衣粉的味道吧?”
楚业对于这样的屈潇潇这样的评价感到受宠若惊,故意装糊涂。
“呵呵,不是。不好形容。”屈潇潇有点脸红。
楚业觉得这个氛围不太好,再聊下去就尴尬了。于是他感觉想转移话题。
楚业突然想到,世界末日不是屈潇潇最喜欢的刺激有趣的重大事件吗?然而现在真的要世界末日了,她却毫不知情。自己也不能告诉他,曾文逊说过要让他保守秘密的。
“我问你啊,假如。”楚业问。“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办?”
“那要看为什么会世界末日了。是有外星人要来吗?”屈潇潇说。
“呃……不是,而是因为人工智能……机器人统治了世界,要消灭人类。”楚业说完紧张地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摄像头或者机器人之类的,或者哪里的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窗口,警告他不要泄露曜岗集团的机密。
好在并没有。
楚业没有想到,自己见到了屈潇潇一直想见的偶像曾文逊,还得知了神秘的预言书的真相。自己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屈潇潇肯定特别感兴趣。他好想全部告诉屈潇潇,让她高兴,让她崇拜自己,但是他知道的那些事却一件都不能跟她说。
“好吧,不管是什么样的末日浩劫,外星人还是机器人还是克隆人还是僵尸。虽然现在我知道了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使命,但是如果末日真的到来的话。”屈潇潇顿了一顿说。
“我还是想拼命和所有阻止自己活下去的人战斗。”她很正经地说。
“为什么?”楚业问。
“因为这样很帅啊。”
楚业和屈潇潇都笑了。楚业觉得,屈潇潇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性格很像男孩子,特别直爽,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冷漠,但是内心却很热情,很阳光。他又想到了好朋友尹亮,他觉得他们都很可爱,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变得单纯一点。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科技的发展好像停滞了?”屈潇潇问楚业。
楚业对屈潇潇的问题有点猝不及防。他想到了曾文逊那句“我们的时代辜负了我们的科幻”。屈潇潇的想法和曾文逊惊人的相似啊。
“科技不是发展得很快吗?满地都是机器人,城市也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楚业说。
“但是这些技术都是半个世纪以前就有的技术啊,只是现在更加普及了而已。”屈潇潇把手揣在裤兜里,踢着地上的石子。
“哦,你这么说我觉得好像是有点道理唉。我们现在物理课上学的不还是几百年前的内容吗?比如牛顿力学那些。人类技术停滞,是不是因为学习能力跟不上科技进步?”楚业问。
“没有啊,你还在学牛顿力学吗?我都已经学到量子力学了啊。”屈潇潇说。
“哦,好吧。那是因为我学得太慢,忘了你是天才少女……”楚业苦笑。
“不过这样还不够吗?你想要的什么样的科技呢?”楚业问。
“为什么没有把大脑移植到机器人身上的技术?”屈潇潇说。“还有空间传送,反物质,可控核聚变,这些技术也都还没有实现,人类现在能到达的最远距离才只能到木星轨道,连太阳系都出不了。”
“而且人类的身体条件真是太弱了,视力比不上老鹰,速度比不上猎豹,寿命就更不提了,比人类寿命长的生物一大堆。”屈潇潇望着夕阳,幽幽地说。“现代人的脑容量比一百万年的原始人也多不了多少。而科技已经战胜了自然选择,限制了人类身体的进化。”
“所以人类搞不好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了。那些超能力,蜘蛛侠,闪电侠,美国队长之类的能力就都不能进化出来了。我在想,如果人类继续进化下去,可能出现的情况是记忆的遗传:人类生下来大脑开始发育,一边发育一边恢复记忆和知识。做梦的过程就是恢复记忆……”屈潇潇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你还真的敢想啊……”楚业无奈地笑了。
此时的操场上,天边虽然还有蒙蒙的亮光,夜色却已经慢慢笼罩。闷热已经散去,晚风带来一丝清凉,蝉鸣已经开始演奏夏夜的交响。草坪上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混合着操场边上香樟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操场上有学生在跑步,也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学生在散步。谁也没有不会想到,像楚业和屈潇潇这样的两个学生,在这样的场合,会聊些和风景如此不着调的话题。
“人类社会之所以认为技术在飞速发展,这是基于过去200多年的经验而得出的结论,但这并不能充分证明,技术在将来还会飞速地发展。”屈潇潇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理论。
“普通民众之所以感觉到科学技术发展越来越快,都是“滞后”效应。很多现代科技产品,如机器人,飞行摩托,原型在半个世纪前就存在,他们的普及掩盖了其它技术部门的停滞不前。航天科技就是个例子,发展速度跟蜗牛一样,现在用的竟然还是化学燃料。”屈潇潇鄙夷地说。
“我怀疑各个学科的基础理论大厦已经构建完毕了,现在只是在细节上修修补补。”屈潇潇说。
“你懂的好多……这是一个中学生该考虑的事吗?”楚业弱弱地问。
“而且我觉得最奇怪的是,计算机发展了这么多年,连强人工智能都没有实现!”屈潇潇忿忿地说。
这个倒是已经实现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楚业心想。
他突然觉得也许奥格选择自己进入先驱会是错误的,应该选择屈潇潇才对。她很聪明,各方面又都极其优秀,还有如此深刻的思考,以及不输给任何人的坚强意志和正义感。
“要是能活到两百年以后就好了!”屈潇潇伸了个懒腰,感叹一声。
“活那么久干嘛?”楚业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想,她之前不是说想活到四十亿年以后,看超新星爆炸吗,现在又只想活两百年了,标准降低的太多了。
“你不想活久一点吗?”屈潇潇问。
“完全不想。”楚业讪笑着说。“你为什么想活那么久?”
“因为我想看看未来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科技的极限是什么样子。要是有冬眠技术就好了,我现在就去冬眠,直接两百年后醒来。”屈潇潇说。
楚业在心里说,可惜你活不到两百年以后了,五年以后都不一定活得到呢。楚业突然觉得好遗憾,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就要跟世界一起毁灭了。
“你说,宇宙的终极意义是什么?”屈潇潇问。
“不知道。从来没想过。”楚业说。
“我觉得是毁灭,宇宙中熵的增加是不可逆的,最后一定都会归于一片静寂,跟大爆炸之前一样,什么都不存在。”屈潇潇说。
“你想的太远了吧,说不定不用那么久就会毁灭呢?”楚业苦笑着说。
“所以我才觉得,人的一生是多么短暂和无聊啊,对宇宙来说,就跟泡沫一样,噼里啪啦,你还没看清楚,他就破了。”屈潇潇说。
回家的时候,楚业想起来了屈潇潇的问题,他突然想到了奥格,也许奥格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于是他打开手机。
“奥格,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对着手机的空白界面说道。他知道奥格可以利用所有的电子设备同时监控全世界所有人,现在它也一定在看着自己。
“尽管问吧,你的任何问题,我都可以调用和查阅全世界所有的数据库为你解答。”果然,手机上立刻弹出了奥格的笑脸。
“那么我问你,宇宙的终极意义是什么?”楚业问。
楚业对奥格的回答没报太大希望,他觉得奥格可能要检索和计算很久,最后给他一个很模糊很冗长的哲学答案。
结果奥格立刻就回答了,他的答案只有两个数字。他的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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