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决定离开基地，基地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实验也已经毁了，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外面还是战火纷飞，呆在基地里面自己也会被饿死。

他和罗夏来到基地的大门。

这是一个五米高的圆形合金门，有点像银行金库的大门，但是大得多。

戈登从大门正中的门禁系统中中输入了开门指令。大门上的旋钮开始旋转，门上的钢条一条条地缩回。一阵金属摩擦的闷响之后，大门缓缓打开了。

外面的光线让戈登睁不开眼。一阵眩晕之后，戈登看到了一条朝上走的地下走廊，走廊尽头就是晴朗的天空，天空湛蓝的一塌糊涂。

罗夏说自己要继续维护基地的运营，给基地的人们“治病”。

戈登不知道要对罗夏说什么。这个机器人，不知道哪根筋坏了，要给一基地的死人治病。这么多年来它都是这么度过的吗？

善良的清洁机器人，为了把死去的人类救活，把自己改造成了医疗机器人。或者有可能那些人就是他“治”死的，这是多么黑色幽默的恐怖故事啊。

戈登告别了罗夏，沿着走廊向上走去。

戈登走到廊口，刺眼的阳光让他适应了好半天。长时间的冬眠让他的眼睛对光线极为敏感，退化得跟像深海鱼类一般。

耀眼的白光过后，戈登再次适应了光线。他看见了远方灰色的楼房，低矮而密集。这是基地外面的罗斯城，此时的小城已变成一片废墟。墓碑一样的电线杆们，林立在城市里面。远方的上方是无限晴朗的蓝色。

戈登面对着基地门口的一条公路，公路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路面到处都是开裂和断层。

他沿着公路向小城走去。路上停着无数废弃的汽车，这些汽车被随意丢弃在路上，有的几乎完好，只是窗玻璃坏了，有的彻底报废，只剩一个车架。他路过一个废弃的加油站，加油站旁边的限速牌在风中摇摆，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他回望了一眼基地的入口，那个地下走廊淹没在掀起的黄沙之中。

戈登在城中寻觅了一整天，这个城市其实只有一个小镇那么大，一条街道就走通了。他只在城中的一家快餐店的仓库里面，找到放在墙角的可怜的一小袋过期面粉，除此之外什么食物也没找到。

勉强果腹之后他又上路了，他需要到休斯敦市去，那里有休斯顿行星防御中心，他要去汇报基地的实验已经失败了，并且看看威洛博士是不是在那里。

城里的汽车都已经成了废铜烂铁，连自行车都找不到，他只好步行。他沿着90号州际公路向着西南方的休斯敦市走去。

他饥/渴难耐，走了两个多小时，路上看见的全是荒芜的景象。偶尔看见路牌和地标，提醒着戈登目的地的距离。路上随处可见的汽车残骸，车中都被搜刮干净，戈登没有找到任何食物。

烈日的暴晒下，公路上面蒸腾起了一层袅绕的水汽，透过水汽看到的景象都被扭曲了。远方的公路像燃烧的香烟升起的烟雾，扭动舞蹈着。

戈登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他费力地拖着自己的两条腿向前迈着步子，双手无力的垂着。

突然，他看见了前方的公路上有个人影！

人影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戈登怀疑自己看见了海市蜃楼，亦或是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人影竟然在向戈登招手！人影的两旁停着两辆废弃的巴士。

这是戈登从基地出来，两天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戈登内心无比激动。这个人是自己那个时代过了68年之后的人类，他会跟自己怎样交流呢？他会给自己讲述怎样的故事？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有食物和水！他一定可以救自己，还可以带自己去他的住所，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带自己去休斯顿行星防御中心！

戈登设想着无数种可能，想着想着，他已经奔跑了起来。

对人类的亲近和对食物的渴望已经让他激动得忘了思考。

他跑得离那个人越来越近。这个人斜靠在一辆摩托上，穿着肮脏的发灰的衬衣和全是破洞的牛仔裤，戴着一顶牛仔帽。

戈登还没有来得及向他打声招呼，就听到两旁的巴士后面传来马蹄的声音。

两匹马穿了出来，每匹马上都骑着一个人。

这两个人一人手中拿着一根套索，同时向戈登头上套去。

戈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绳子套住了。绳子立即锁紧，戈登的手臂无法动弹，他感觉胸腔都被勒紧了，呼吸困难。

马上的两个人大笑着，其中一个人把绳头扔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一使劲就把戈登扯翻在地。

他骑着马开始在公路上奔跑，戈登在后面被拖在地上翻滚。他的衣服被摩擦烂了，脸上也全是鲜血。

后面的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像是在看一场恶趣味的表演。这个人兜了一圈后，又拖着戈登回到了原地。此时戈登已经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了。

“看看我们今天得到了什么猎物。”一个大胡子说。

“这家伙的衣服好奇怪啊。”另一个瘦子说。

“他看上去快要饿死了。可能没什么油水可刮的了。”牛仔说。

“他是哪个部落的，怎么会单独行动呢？”

“看上去没有任何战斗力，穿的也跟个办公室文员一样。”

“总之把他带回去吧，今天一天都没什么收获。嘲鸟会知道怎么处置他的。”大胡子说。

戈登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扛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然后三个人开始启程了，摩托在前面缓缓地开着，两匹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赶着，像打猎归来的牛仔们。

戈登在颠簸的马背上疼得龇牙咧嘴，他的肋骨似乎断了一根。五脏六腑都被颠的翻江倒海，不一会他就想吐了。

但是他明明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是干呕了两声。

骑马的人恶心地吐了口口水，诅咒了一句，然后一脚蹬在戈登的脑门上。

戈登被踢的眼冒金星，只好忍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骑马都是挺快，不一会戈登就看到路上的车辆残骸变多了，似乎马上就要进城了。

奇怪的是，出城的路上堵得全是车，两条车道上排着长长的车队，进城的两条车道却是空空如也。似乎人们都想从城中逃走。

戈登努力地抬起了头，看着落日中的休斯顿市。

这个城市比他以前见过的繁华多了，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好多他以前见都没见过的奇妙建筑和高耸得望不到顶的大楼。

可惜的是城市中的这些高楼都是残垣断壁，破旧的楼房到处是破碎的弹孔和坑洞。

几个高耸的工业烟囱指着天空，在夕阳的光辉中拉出长长的阴影。

废弃的城市的中植物开始疯长，地面的建筑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城市像是又被自然占领了，植被开始蔓延覆盖，城市变成了森林。

城中到处有撞击在一起的车辆，有的车辆还冲进了商店的橱窗里，把模特假人撞得支离破碎。城中有很多地方似乎发生过火灾，很多建筑和车辆被烧得只剩骨架了。戈登甚至看见了爆炸后的坦克，炮台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旁边的战车上，炮筒斜斜地插进了地面。

戈登看见了赫曼公园的大门已经被削去了上面一半，下面一半埋没在碎石当中。

路过莱斯大学的校门，戈登看见校园里已经完全变成了森林，校舍被遮挡的都看不见了。

突然戈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这双手手心向上，躺在丰田体育中心圆盘形的场馆上，场馆被这只巨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这只手仿佛是摊在一个蛋糕上。

在傍晚昏黄的日光中，戈登无法看清巨手的细节，只能看见一个巨手的黑影。

他在1970年进入基地的时候，休斯顿还没有这个体育场。但他知道，这个手以这样的姿态搭在这个体育场上，肯定不是体育场上某种诡异的后现代雕塑。何况他还在基地起居室的简报上看到过这个体院馆的图片，这个体育馆自从建成以后似乎一直是休斯顿市标志性的建筑，图片上并没有那个巨手。

渐渐地，马驮着戈登绕到了体育馆的旁边，让戈登看清了大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是一个横躺在城市中的巨人。巨人的巨大体型让戈登瞠目结舌，巨人倒在一片楼宇之中，像一具倒在草丛中的尸体。

摩托和两匹马继续在城市中前进，戈登又看见了其他的巨人尸体，这些巨人的尸体有的完整，有的支离破碎。

他看见插在楼房中的巨大断肢，在广场上砸出一个大坑的头颅，还有屹立着的跟楼房一样高的巨腿。

整个休斯敦市就像是一个远古战场，经历了旷世的巨人之战，神话中的泰坦巨人在这里拼杀，横尸遍野。他们的巨大的尸骨和碎片让人类惊叹其史诗般的雄伟。

可惜绑架戈登的那三人对此根本无动于衷，对于这惊世骇俗的景象他们都懒得多看一眼，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路过曾经的休斯顿行星防御中心的时候，戈登没有看到那座熟悉的天文馆式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而这座购物中心现在也被掀掉了屋顶，似乎成了一个空壳。

夜幕降临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地铁站门口。

戈登被像货物一样卸了下来，驼在大胡子的肩上，大胡子扛着他进了地铁站。

戈登看见地铁站里面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燃烧的蜡烛和煤灯。

地铁站像是一个小城一样，里面竟然有很多人居住。

宽阔的售票大厅里面，有的人聚在一张桌子旁打牌，有的躺在脏兮兮的席上上面睡觉，还有的人围着一团篝火烤着不知道是松鼠还是老鼠的动物。

那些人看见被扛在肩上的戈登，都露出了好奇的审视目光，似乎看见了稀奇的美食。戈登看着他们，他们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露出动物一般的眼神。

戈登被扔在地上，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

那些人撕扯着他的衣服，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都走开！”扛他来的大胡子男人冲人群吼道。

“嘲鸟去哪了？”另一个牛仔帽男人冲着人群问。

“他回加尔维斯敦去了。今天早上刚走。”有人回答。

“那就麻烦了，我们得跟着他回去。”瘦子郁闷地说。

“这个人是什么人？”人群中有人问。

“不知道，在去博蒙特的公路上逮着的。”牛仔说。

“他看上去像是战前时代的人啊。”

“对啊，而且他对我们的陷阱毫无防备，还孤身一人在公路上走。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

“他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牛仔摊了摊手说。

“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人群中有人问。

“嘲鸟应该知道怎么处置他。”大胡子说。

戈登又听见了这个名字，这个“嘲鸟”似乎是他们的头目，很有威信的样子，而且好像有很高的智慧。他们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都会想到去找无所不能的嘲鸟。

“刚好我们必须去找嘲鸟，那就把它带上吧。”

当天晚上，戈登吃到了烤焦的半只老鼠，还喝了混合着泥浆冒着紫色泡沫的脏水，味道跟机油一样。但是戈登无比满足，几天以来他的肚子第一次填进了东西，虽然还是没吃饱，但是他感觉自己总算是能够活下来了。

他明明忍受了如此虐待，但是他却感觉无比庆幸。他终于吃到了东西，看到了活人，即使这些人看上去已经跟动物，跟野兽没有任何区别了。

democracy_has_collapsed,the_united_states_is_died。

民主已经崩塌，美国已经死亡。

在这样一个末日世界中，他们没有吃掉自己，反而给自己东西吃，戈登觉得已经是上天在眷顾自己了。

当天晚上，戈登见到了地铁城市最诡异的一面。

地铁站的人们聚拢在大厅，人数可能有五十多人。先是有人在旧木箱堆成的箱子上演讲，那个人带领着台下的众人祈祷，台下的众人在祈祷中低声呢喃，甚至有人掩面哭泣。这是戈登从来没有听过的宗教，他们信仰的貌似是一个叫“原子神”的神灵。

祈祷之后又变成了狂热的宣誓，下面的众人也高举双手，涨红着脖子振臂呼喊。这种狂热的场面让戈登想到了希特勒面对纳粹党众的狂热演讲。

戈登是个无神论者，但他相信，在这样的末日之中，只有两种信仰才能给人活下去的力量，一种是宗教，一种是极权。

第二天戈登就又跟着那三个人上路了。这次他有了自己的马骑，不过他的手被捆绑着，绳子被握在骑在他前面的大胡子的手里。

他们向着休斯敦市东南方向走去。加尔维斯敦是离休斯顿不远的一个海滨城市，戈登曾经从那里的港口出航去近海钓过鱼。

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走到了加尔维斯敦。加尔维斯敦比休斯顿小很多，但是城市中的景象却跟休斯顿中差不多，也是一片废墟。但是奇怪的是，城市中没有巨人的尸体。

戈登还在想那些巨人是些什么东西。昨天他并没有看清巨人的细节，只看见了他们的轮廓和形态。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长期在梦境中轮回，现实与自己曾经的梦境出现了重叠，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巨人的尸体。

他们穿过了城市，来到了海边。

看到海中的景象，戈登知道自己错了，昨天看到的并不是幻觉，巨人是真实存在的。

离海岸还有很远，戈登就看见了远方海洋的景象。他看见海中，散落着四五个宏伟的泰坦巨人的尸体和骨架，有的站着，有的跪着。这些巨人站在不远处的海床上，顶天立地，每一个都像是海神波塞冬一样拔山盖世，庄严肃穆。

戈登看清了巨人的样貌，原来他们都是巨型机器人，全身都是钢铁甲胄，质地银白，只不过越往下的身体在海水和海风的腐蚀中渐渐变得棕红。

近处的岸边，戈登看到了一艘破旧的航空母舰，航母周围有搁浅的巨轮和潜艇。

这些庞然大物们组成了一个叹为观止的城市，被阳光镶上了金边，像是一幅古典油画。

他们向航母走近。戈登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航母，这艘航母显然是戈登冬眠之后造的，看起来非常先进，上面密密麻麻的巨大炮台和雷达像是刺猬背上的刺。航母面向海岸的船身上有一个大孔，似乎是被鱼雷打穿的。

戈登看见这个大孔附近有很多人在进进出出，大孔似乎是航母的入口。

这时他旁边的牛仔转过脸来，用手指顶了一下牛仔帽的帽檐，对着戈登露出诡秘的笑容。

“欢迎来到航母城！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