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仪变成的那个人，穿着洁白的西装，站在走廊的尽头。

楚业遥遥看去，那个人的样貌非常奇特。

奇特的原因就在于，他的样貌太普通了。

他的五官很端正，但是又没有任何特色，既像欧洲人，又像亚洲人和非洲人，像是人脸识别系统对全世界的人脸做了一个平均，他的长相就是全世界所有人长相的叠加。他的肤色也是黄色，比一般的亚洲人还黄一点。高度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甚至性别难辨，既像男人，又像女人。

他的脸上是很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不像人类的表情。

看到楚业向他走去，他猛然有了反应。

他似乎不清楚人类四肢的作用，竟然像跳舞一般扭动着伏在了地上，开始爬行了起来。他爬向楚业，姿势让楚业毛骨悚然，像是巨蜥一样。

他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到了楚业面前，头很轻松地扭过了正常人能够扭过的角度，像猫一样抬头看着楚业。

他凝视了楚业良久，若无其事地直立起来。

“楚业，你好。”他用很中性的声音说话，是标准的汉语。

“你好，你找我？”楚业谨慎地回答。

“是的。”

“找我干嘛？”

“我是被你们称为收割者的智慧集合体制造的人形交流终端。这并不是我们的一般形态，只是为了和你交流，让你更能够接受而形成的形态。你可以就称呼我为收割者。”收割者说。

“我来是想祝贺你的。”他露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祝贺我？祝贺我什么？”楚业大惊失色。这个他们想象已久的敌人，可能的人类毁灭者，游戏中的最终boss，就这么出现在了楚业的面前。楚业还没来得及惊叹或者感慨，就听见了他莫名其妙的问候。

“祝贺你通过了我们为你制作的游戏。”收割者说。

楚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群外星人是神经病吗？还智慧集合体呢？就为了祝贺他通过一个游戏，大动干戈把他请到这几千米的空中。

而且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楚业想起来以前奥格的那句“恭喜你通过了测试：）”

“什么游戏啊？我不记得我最近玩什么游戏了啊？”楚业说。

“就是你在到来火星的途中做的那个梦。”收割者微笑着说。

“那个梦是一个游戏？”楚业仔细回想梦中的细节，却发现都忘干净了。

“是的，你现在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个梦确实是一个完整的游戏。”收割者说。

“我只记得那个梦里有细胞分裂，时空扭曲，和图书馆，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游戏的剧情是什么，怎么乱七八遭的？”楚业说。

“那个梦的内容，也就是让你玩的这个游戏，是用你能够理解的方式，表现了我们的历史。”收割者说。

“什么？你们的历史？”楚业诧异地问。

“当然，我们不能改变你的思想，不能对你的大脑产生任何干扰。所以你的大脑活动只能把它理解为一个梦，它具有梦的一切性质。”收割者说。

楚业仔细回想那个梦，虽然在梦中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游戏，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梦确实像之前佩戴可视装具玩的那些游戏一样，不仅有很真实的画面，还有非常严密的游戏系统，游戏规则和奖励机制。

“你们想通过梦传达给我什么信息？我都忘差不多了，没关系吗？”楚业问。

“没关系。就算你全记得也没用，因为我们并没有在里面包含什么重要的信息和内容。因为你毕竟是我们的敌人。”

那你专门给我这个敌人做一个游戏干嘛？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的历史？楚业想这样问，但是又怕说错话，惹恼对方。

“简单来说，这个梦讲述的我们的历史，表达了两个内容，那就是生存和文明。”收割者说。

“第一阶段，你变成了细胞，不断地进化，分裂，吞噬其他细胞，这是生命的最初级阶段，生命的意义就是生存。为了生存，细胞需要不断地进化，与其他细胞进行竞争。这个很好理解吧？”

“嗯。”

“而生存这个命题并不只是生命的最初级阶段才有，它一直贯穿生命的历史，不管进化到多高级的阶段，生存都是第一位的。对你们来说是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是。”收割者说。

“你们不是已经成了智慧集合体了吗？你们收割了无数的文明，生存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最轻松最简单的事了吧？”楚业问。

“要生存下去永远都不会很轻松。”收割者笑着说。

他并没有详细说明，楚业知道，他如果不想说，自己也不用再问。

“第二阶段就是文明。文明就是不断地寻找知识，寻找真理。宇宙就是那样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图书馆，里面的知识堆积如山，你甚至连书名都看不懂。”收割者说。

“所谓的智慧集合体是什么样子的？”楚业忍不住问。

“这并不是我来要告诉你的东西。”收割者说。“时间有限，我也表述不清楚。我只能用你能理解的方式简单地告诉你，这是生命的高级形态。很像你论文中描述的，无机生命进化成的更高级的有机生命，就像生物体构成的超级计算机一样。”

“只不过我们的进化途径不是你猜想的那两条，无机－有机－无机－有机，也不是无机－无机－有机。我们是从有机生命直接进化成的更高级的有机生命。”收割者说。

楚业没想到连自己随便写的敷衍了事的论文，收割者都看过。而且他们的意思是，似乎自己写的还靠点谱。

“而我们的形态，可以是任何形态。你可以把我们想象成你梦中的那些长着人脸的细胞。事实上，那个游戏的确是参考了我们的内部的运行机制，这种细胞的争斗现在还在我们这个智慧集合体里面发生。”收割者继续说道。

“我们内部有无数的文明，总体上是统一的，但是其实每一个文明都在竞争和进化，交融和分裂。这种复杂而残酷的竞争方式使我们能够不断地进化，可以说，生命的高级形态又回归了生命的最初形态，他们是极其相似的。”

“你们为什么想要收割别的文明？”楚业问。

“这是宇宙中生命进化的必然道路，就跟你们星球上原始细胞吞并叶绿体和线粒体一样。那些细胞器以前也只是普通的原始细胞，叶绿体是真核细胞吞噬的蓝藻，线粒体是被吞噬的好氧细菌。而他们被吞并之后就变成了更强大的细胞。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收割者，我们都在壮大自己，完成进化。如果我们不变强大，我们就会被他们收割。”

楚业想起了屈潇潇说过的，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无数的菌落在上面繁殖和竞争。最后生存能力强的菌落抢占了更多的营养，而生存能力不强的菌落就被淘汰，变成了其他菌落的养料。

“我们曾经收割过无数的文明，我们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难以置信。我们曾经目睹战场跨越半个星系的战役，恒河沙数般的战舰在星系的边缘起火燃烧，光芒甚至盖过超新星爆发；我们曾经见过超巨星被撕裂，宇宙的海洋中，天堂之门轰然打开的绝美光芒。”

“以前我们收割过的很多文明都是主动被收割的，他们知道无力对抗我们，也知道被收割是很好的归宿。”收割者说。“但是，人类是很特别的存在。”

“你们已经创造了很高级的人工智能，而且不仅没有让他们取代你们，反而很好地控制了它们。人工智能已经帮助你们发展地很快了，拉短了你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它们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它们很可能让你们到达神的级别，然后就能跟比我们这样更高级的文明平起平坐了。可惜你们的人工智能还没有足够多的知识，发展时间也被限制了。”

“我们学习了你们的文化，在你们的世界还存在着利益，金钱和国家的概念，这些都是我们历史记载中上古时代才有的东西。你们好战，你们渴望个体的意志自由，你们渴望尊严和荣耀。我们知道人类必然会反抗我们的收割。”收割者侃侃而谈，由僵硬的机器人语气开始渐渐变得柔和，越来越接近人类，似乎他在不断改良自己，更准确地模仿人类说话。

楚业惊异于收割者对人类的了解。

“人类作为个体是很脆弱的，你们的寿命非常短暂，没有尖牙利爪和翅膀，身体强度很低，跑的也不快，你们的行动在我们看来都是慢动作。就算在地球上的物种之间比较，你们的生存力也并不算很强。”收割者说。

楚业沉默。

“你们的记忆力有限而且还不能遗传，相互之间用声波这种效率最低下，信息量最小的方式交流。你们说话奇慢无比，我们必须把自己的速度降下来才能和你们交流，简直是等着你们说话。所以在宇宙中的众多生命之中比较，你们就更加低等了。”收割者笑了，笑的十分诡异。

楚业知道收割者说的都是事实，但他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们应该没有必要特地把自己叫过来，劈头盖脸地说一通藐视人类的话吧。

“但是，你们作为几百万，上亿的集体，就很强大了。”收割者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你们创造了工具，从最简单的刀斧到计算机，雷达和火箭，你们的工具不仅能够帮你们实现你们所有的愿望，而且已经远远超过了宇宙中最强大物种的身体优势。”

收割者的语气中透露出佩服，但是表情还是很僵硬。

“这是我们非常困惑的。”收割者说。“种族这个概念是非常原始的文明状态，只有低级的原始生物才会聚集起来共同谋生。种族的进化会无限消耗资源，效率是非常低下的。你们显然还停留在这一阶段，既不能永生，需要靠繁殖来延续基因，也不能合并为统一思想体。你们跟宇宙中无数的低等生物没有区别，到处排泄，肮脏地进食，浑身散发恶心的激素和信息素。”收割者说。

“但你们文明的进化能力却是我们见过的最强大的，快的可怕，简直是爆炸式的。你们出现了只有不到一百万年，这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非常短暂。而你们的最近几千年一直在加速发展，现在的你们只用了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就实现了其他文明要用几百万年才能实现的进化。所以我们对你们非常着迷。”收割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