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萧萧降临,街上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两个身影。此刻的熏殷城和白天相比,犹如天地之隔、即燥即静。
熏殷城乃是坤灜国的都城,在坤灜国所属的灵黎大陆上也算得上大城。即使比不了那几座大国的都城,可她还是有着百万的人口、每日繁荣盛乐,是一座宜人生活的都城。
几棵垂阴杨柳在微风下抚抚飘动,在这几棵杨柳后面就是森严冷谧的豫府。
熏殷城家族可有百十个,而豫府豫家便是这百十个家族中的一个。比起熏殷城的四大家族,规模、势力豫家当然算不上什么,可论起神秘、怪魅这豫家可有说头。
夜已入深,城中少有灯光霓明。大家族的府邸不说,这豫家每日每夜直到这个点儿,总有一间屋子始终亮着光。
隔着纸窗可见烛火忽飘,这僻立于其他宅府的小房外,石板路上一个丫鬟正端着药膳朝这儿走来。
每次房间里发出铮铮铁链撞响的声音,都惹得丫鬟心里一颤一颤的。这还有豆蔻貌姿的小丫鬟才没来多久,被安排来送给豫家少爷豫路药膳,这也是她作为一个新下仆该做的事。
丫鬟跺跺慢步走去,屋里铁链铮铮撞响依然不断。铁链每一次的铮响,娇软的丫鬟便会会心一震,好像端着的药膳就快要打翻了去。
她站在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一下自己的心境。手挪了挪,将药膳端稳当了后,才腾出左手慢慢推开兰花刻绣的木门。
屋里的烛光透过门缝照射而出,丫鬟也能看清屋内的情况。
豫路,豫家唯一一个少爷。本来豫家族长豫承老来得子是一件值得喜庆的事,可没想到天意弄人,这豫承老来得子而得来的儿子却生来就得了一种怪病。
这种病诡异无比,豫承不惜耗费巨大精力、财力四处求医却始终没有丝毫结果。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无从下药,无从得治。
这豫路每到晚上就会狂暴无比,狂暴的同时又不知从哪儿会涌出一股撼天巨力。以至于从他五岁开始,一直就被两块重铁两副精陨铁链拴着,直至今日。
狂暴无比、力量无匹还不是最坏的,在他发病的同时,他那原本正常的眼睛会变成一黑一白!
一只黑色的、一只白色的,黑若深渊、白若虚无!
无形间给人难以抗制的恐惧,且来自于豫家内部才知的传言,这双黑白的异瞳居然能用一种诡异的方法——轻易夺去一人的性命!
丫鬟看到豫路正在猛地挣扎着,她看着也情不自禁抽了抽,这一瞬间她的心脏砰砰砰疾速跳动几下。
现在的豫路根本就没个人样,一身糟乱兮兮的。早上的时候他很安静,自然有别的丫鬟给他打理过,不过一到晚上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披头散发着,那黑白色的异瞳偶尔会无意间透过发疏射来惧光。不管他在挣扎的时候,头偏向何处,那黑白异瞳只要透出,好似就能将这种让人恐惧的目光朝任何地方散射出去!
犹如野兽一般发出龇牙低吼,痛苦、折磨、暴怒、嗜恶交杂在一起。
呃…啊…啊……!!!
铮!丫鬟现在连豫路挣扎的模样都看清了,清晰入眼,这更让她不禁一颤。
这她哪敢进去。那种难以言语的恐惧在她心中蔓延开来,瞬间麻痹了她全身!
想想自己的家境,确实只要是给豫路送药、送饭的丫鬟,薪资都比一般仆人要高很多。这刚来的第一天,还是在当初自己一口答应的情况下,若现在办不到,那么一定会被请出豫府的。
越想越糟糕,短短几分钟,两种思维就在她脑内起了不小的冲突。
她蹑着手慢慢支开房门,蹑着脚一步挪一步地朝内探去。屏着呼吸,朝内微微窥看一两眼。
朝前挪两步,然后又退回一步,就如此纠结着。每窥视一眼,心脏就会重重地噗通一下,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门都推开半身距离了,可这丫鬟连半只脚都未能踏进门。一直在调整呼吸,先前虽说有人打过招呼,可现在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看似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踌躇了大概有四五分钟,这丫鬟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豁出去。壮了胆子左手一把将房门给完全推开。她打算好了瞬间冲入,闭眼低头,提前预计好距离,迅速放下药膳便准备走人。
呼……一气呵成,虽然在心中她已有万般尖叫!
嗙!拉上房门,紧紧抵住,捂着胸口,微喘道:“老爷他们说过,少爷会自己吃,那我这样就算完成了呗?!”
再将豫承交代的话回想一次,确实如此,这下丫鬟才彻底松了口气。可一懈气,再一想起日后每日都将如此,心悸犹如叠浪重重涌向她的胸口。
“还真是奇怪的病,怪不得不能外传……”
丫鬟嘟囔念叨了下,然后才稍稍放心点,接着便急急忙忙地赶紧赶回自己的卧房。
忽然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在这丫鬟离去之后,这附近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仿佛能垂听呼吸声。
不知怎的,房间内的烛火眨眼一瞬就熄灭了。外面没有大风,且纸窗也然没有任何破漏,可烛火确实熄灭了。
周围寂静,如岑山般临夜静谧,在这儿周围可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呐!
…………
直到翌日早晨,那静谧才被闯进的仆人给打破。很快,随着昨晚那岑山静谧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便在豫府上下传开了。
“老爷、老爷、老爷!!!”
豫丰这个老管家一把年纪了,还操着如虎如牛般的嗓音,边倚着颠簸快步跑边叫吼道。
没有任何敲门的动作,也没等书房里的豫承有任何反应,他这书房的门就被豫老管家一把推开。还是没等豫承发出任何疑问,豫老管家便急喘着气儿说道:
“少爷、少爷他出事了啊!!”
“什么事?”先在豫承心里闪过这个疑问,不过又没等他细问,豫老管家接着讲道:
“今儿早,那新来的丫鬟去给少爷送早膳的时候,发现少爷正神智清醒地在挣脱链子嘞!”
“不像往常那会儿,闹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应该还是睡着的。今儿倒是奇了,而且非但醒了,还能十分正常地开口说话——”
“他似乎是叫那春芽丫头把他放出去。老爷,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本来这豫老管家还想说些什么的,可豫承一听他说的这席话,便明白了什么,脸色一变,嗖地一瞬就绕开他夺门而出,朝关豫路的房间疾奔而去。
“是,这个时候该跟老爷一起去看看!”豫老管家才转过脑筋,连忙提着衣袍迅速跟上豫承。
现在在关着豫路的房间前,几个仆人正等着老爷豫承的到来。几个在豫家有头有脸的长老也杵在这儿想瞧个究竟,反正各有各的算盘。
这消息传得是快,豫承到的时候,也就离丫鬟春芽发现情况过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其他人来得可更早些。
豫承没有理会几个长老怪阴的表情,他脸色正然地凛气踏步而去。豫老管家当然也跟在后面,他一个人便挡住了其他所有人的视线。
豫承打开了门,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的豫承,这点状态还是很好调整的。当他打开门之后,便见到豫路正在试图打开镣铐的举动。
惊!
怎能不惊,之前的豫路丝毫没有“智商”、“思想”可言,而现在他可是在用个小本事试图撬开镣铐。
“路儿!你这是……?”
一时间没组织好语言,豫承便随然脱口而问道。
豫承开门到说话的时间也就一瞬,或许豫路撬锁撬得太认真,直到豫承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抬头看着豫承。
两人的视线相对,让豫承有点莫名意想不到的是,随即豫路就开口求问道:
“你能帮我把锁解开吗?我好像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吧……?!”
有点懵……
豫承好像忽略了豫路的问题一样,非但不答,反而就像连珠炮一样一下子给豫路抛了好几个问题,道:
“路儿你还认识我吗?”
“你现在觉得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吗?”
“你还记得你之前干过什么事吗?”
只见豫路脸上显出略有迟疑的表情,有点羞答的样子,嗫着回答并趁此继续反问说:“你是我…爹?嗯,就是爹——爹能帮我把镣铐解开吗?”
豫路当然想着尽好地沟通,所以便接着补充回答道:
“我现在的身体没什么异常,精神得很!至于之前干过什么……我倒还真不记得。”
豫承此前有丝悦色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刚要开口又将话咽了回去。先不说什么疑点重重,光是豫路能够恢复正常,这样的消息就能将他给高兴得愣住。
“你真的没问题了?”以严肃的模样,一股威气从他体内砰然渗出,豫承再近了几步问。
此刻,豫路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戴着镣铐的手腕,回答说:
“就是手有点疼,帮我解开就没事儿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把我关在这儿,不过我想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以把我放出去了吧?”
豫承一听,摸了摸那黑中渗白的胡子,点头道:“嗯,当然,我豫承求之不得!哈哈哈哈……”
说完,豫承转身忽然发出阵阵豪笑,然后给豫老管家撂下一句话道:
“把路儿的镣铐给我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