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有江晴雪的事情堵心,可周楚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起来了。
刷牙的时候不免想起绮梦仙子那一句“没有钱,就用学识全面碾压”,当初泡到宁馨的时候,自己不就是穷鬼一个吗?
有的女人,又不是专门看钱的。
不过,还是要想办法弄到钱。
周楚定下了计划,近期得琢磨出一个生钱的法子。不过现在还是赶紧去会场的比较好……
史学院的明史交流会还在继续,周楚刚刚到院办三楼的会议厅就看见人已经坐满了。
宁淡泊作为特邀嘉宾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只普通的太空保温杯,看上去朴实无华。
只是,周楚寻了一圈,没见到宁馨。
他跟宁淡泊也算是认识了,这会儿看见人便直接走过去,坐到了距离宁淡泊不远的地方。
“哼,你又来了。”
右边出了一声冷哼。
周楚回头一看,“王导员,您竟然也来了啊。”
这一个“竟然”二字,用的是意味深长,周楚笑眯眯地看着他。
昨天演讲之前,王导员讥笑周楚,结果被周楚精彩的演讲给打了脸,今天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要上来撩拨周楚,这不是搞笑呢吗?
王导员昨天被打了脸,记恨在心,不善看着周楚:“交流会看的是真才实学,别以为自己光靠一张嘴就能说开花了。”
周楚看宁淡泊在前面,似乎在听,没好意思继续跟王导员争论。
他要表现出一副高人的气度,不能让宁淡泊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想着,周楚便坐正了身子,努力忽视王导员了。
今天的交流会,议题不同于昨天的自由发言,今天是针对某个课题来演说。
科举制度从隋唐发源,明清达到巅峰,这里面出现了相当有意思的一个话题——八股取士。
在台上发言的教授,皱着眉头,仔细阐述了八股文所谓的“八股”和其与律诗类同的“格律”,相当深刻地批判着八股取士这一种科举方法。
周楚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原本他也觉得八股文一无是处,可跟着唐伯虎学习的时间不短,真正知道了八股文之后,倒是学会辩证地看待。
不过上面的毕竟是专家学者,上面人提了一个意见,下面发言的人很可能针对上面人进行反驳,周楚也不急说话,再说了他不过就是个助手,话语权也不高。
周楚老神在在地坐着,等那人下来,便是一个中场休息时间。
这时候,不甘寂寞的王导员终于开始蹦跶了。
他扭过头就跟坐在他身边的人说话:“刚才周教授的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研究过八股文,死板教条,束缚人的思想,明清时候外国赶超中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八股……”
“王导员,您真知道八股吗?”
周楚简直觉得好笑了。
虽然八股有诸多不好,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明清时候中国开始落后于西方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此。这不是搞笑呢吗?
王导员正想跟人显摆呢,骤然听见周楚来抬杠,乐不可支。
昨天的仇怨还没报,现在周楚就来了,正好,让他们来说道说道。
“我不知道八股,难不成你知道?是你学历高,还是我学历高啊?”
“导员,学历不等于学识,老抓着学历说有意思吗?”周楚嗤笑,“八股文的确是腐朽、陈旧、落后、荒唐、无聊,五毒俱全,可它如果一无是处,能在中国历史长河之中存在那么多年?你当古代玩政治的人都跟您一样的智商吗?”
坐得离周楚等人近的专家学者们顿时愣住了。
这个学生他们也都认识,昨天演讲的那个,似乎很厉害,还是吴振云的得意门生,至于跟他争论的这个……貌似没听说过。
学术学术,理是越辩越明,根本没人出来阻拦这一场即将发生的争论、。
相反,感兴趣的人更多。
王导员还没意识到周楚对明朝种种制度有多深厚的了解,只笑周楚猖狂:“八股取士流毒甚广,人人都按着一个格律来写文章,甚至固定的地方还要使用固定的虚词,束缚人的思维,这样选拔出来的官员有什么创造力?叫一群文生去管理国家?这不就衰落了吗?”
外行人就是外行人。
“据我所知,您之前不是学习历史的吧?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您说过自己是中文系的毕业生,我也就不太为难您了。”
周楚一副高高在上,从学识上俯视王导员的模样,让人有些惊疑:这小子未免也太狂了吧?
可是周楚会用实力告诉他们,狂,是因为有资本。
周楚笑着道:“其实明清时候,真正当基层干部的不是官员。您是研究中文的,不懂这个不怪您,其实呢……这个时期产生了一种很独特的人群,叫做刑名师爷和钱谷师爷,好吧您又不懂,我说绍兴师爷您可能就明白了。他们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基层公务员,有事儿都是他们干。您问官员们负责什么呀?他们勾心斗角,争夺功名利禄就成了。”
王导员忽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反驳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的确不是历史学院的,当导员不需要专业对口啊。
所以现在,王导员如果开口再闹了笑话,别人会怎么想?
他一时只觉得胸闷气短,瞪着周楚。
周楚的话却还没完:“八股文流毒甚广,当然不错,可八股文是否一无是处?当然不是。八股文应考试而生,有严格的格式和程序,并且能够通过在固定地方使用固定的虚词这种方法,防止考生作弊。写八股文,还要使用通用的馆阁体,这跟我们高考时候讲究卷面不一样吗?”
“它的确在形式上束缚了考生的创造力,可是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根据四书五经之内的命题写出逻辑完整、严丝合缝的八股文,根本不简单。况且,写成还不算,涉及到经史子集历朝历代种种知识,光干巴巴地写出来,八股文交上去也不能中举中进士当状元的。”
已经有人在微微点头了,周楚说得很口语化,不过的确就是这个道理。
八股文这东西要辩证地看,甚至这里有不少研究国学的人,还觉得八股文比现在的考试制度好呢。
王导员是学中文的,这时候就得意地笑了:“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这么多专家学者的面,你也敢造次。八股文制度不好,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范进中举听说过吧?范进一个连苏东坡是哪个朝代人都不知道的庸人,竟然也能中举,还不够说明八股文制度之流毒无穷吗?”
“哈哈哈……”
周楚一下笑出声来,周围人也都是叹气摇头。
做文学的,跟研究历史的,真不能有共同语言。
宁淡泊也端着自己的茶杯,饶有兴致地听着周楚跟王导员之间的辩论。
周楚好歹还是个历史专业的,他一听这话就给王导员找出了无数个可以辩驳的点。
“导员,我还是那句话,您一个中文专业的,可以从您的角度来说历史,但是不要班门弄斧比较好。”
“范进中举这个故事,来自于清代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您在这上面犯了几个史学界大忌。”
“其一,研究文本,《儒林外史》是小说,不是史书,我们研究历史尚且要对史书存有怀疑态度,更何况是这样一本根本不严谨的小说?”
“其二,此书成书于清朝,你用一本清朝人写的清朝小说,论证明朝八股取士如何,如何一无是处,是否有失严谨?”
“其三,作者立场。吴敬梓这个人,屡试不中,自己考了n回,就是考不中。您知道这种人像什么吗?就像是现在考不上大学还要回头抨击高考制度的人,简称‘落榜专业户’。著作人的政治立场和身份,限制了他的视野,不能客观评价整个科举制度,于是他捏造了范进中举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即便是记录在史书上,都不值得史学家们采信。”
周楚一连说了三条,逻辑严密,满堂寂静。
他环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又获得了所有人关注,有些紧张起来。不过话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又有宁淡泊在一边看着,周楚不敢丢脸,硬着头皮继续说。
“还有最后一点,这个故事本身的逻辑十分可笑。”
“康熙十二年有个状元韩菼曾经说过,要想写好八股文,除了浸淫四书五经之外,还要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史学功底。人家一个状元尚且这样说,跟那些落榜专业户完全相反。可想而知,一个能够考中举人的‘范进’,可能不知道苏东坡是哪朝哪代人吗?”
“从头到尾,这个故事的逻辑就不成立。”
周楚终于下了结论,而后耸肩一看已经哑口无言的王导员。
“作为一个圈外人,您对咱们史学界的事情还是保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比较好。不然,丢脸的是咱们京华大学史学院。您说是吧?”
早先周楚还被王导员骂过“穷人家出来的没教养”,周楚可记仇呢。
你说老子没教养?
好啊。
我不给你坐实了,表示自己没教养,那您一个导员的脸面往哪里放?
反驳的就是你,一个中文系的来我这里瞎bb个屁!
周楚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回头却很谦逊纯善地摸着鼻子一笑:“那个……不好意思,小子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
“哈哈,好!刚才一番论断,真是太漂亮了!”
第一个出声喊好的是吴振云,他笑容满面,带头鼓掌起来。
整个交流会的学术氛围相当浓厚,其余人等也都面带微笑地鼓掌。
“这位同学精通史学研究的方法,能够辩证看待问题,对于史料判别标准很有一套啊!”
“理论与实践结合,是个可造之材。”
“对,厉害啊。”
“……”
众人都恭维起来,周楚却遗憾宁馨不在场。
他悄悄去看宁淡泊,发现宁淡泊也微微点着头,似乎很满意。
周楚一颗心,顿时落了地,便想要坐下来。
不料,王导员狗急跳墙,眼看着自己丢脸丢尽了,很不甘心,一下拍桌站起来,冷笑道:“你说八股文说得如此头头是道,现在还不是高考制度下出来的?有本事写一篇八股文出来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