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潘集句有些狐疑地看着周楚:“ 你当真能对?”
周楚笑眯眯地:“晴雪想听我才说,怎么着也该给您老一个面子呀。”
潘集句把那眼睛一瞪:“谁不知道我老潘什么都不急,就这事儿急呢?你赶紧的,快告诉我,别磨磨蹭蹭!”
这回,众人又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谢慧定也道:“谢某也对周兄弟对的比较感兴趣……”
言下之意是,大家都在等你说呢。
潘集句看向了江晴雪,咳嗽了一声:“晴雪,这小子是你带来的,你给说说,这老坏心眼儿吊着咱们的胃口,不是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吗?”
都是父亲的老相识,江晴雪可不好得罪,她忙道:“谁敢折腾您呢?还不是周楚他坏。”
说着,伸手掐了周楚的腰一把。
江晴雪笑得甜甜的,看着周楚,周楚这么一看,哎哟哥哥的心肝哟,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女人真是心黑啊,腰都要给掐青了!
周楚一副夸张的表情,顿时逗笑了所有人。
先前还紧绷着的气氛,一下又活络了起来。
饶是谢慧定这种清心寡欲的人,这会儿见了这场面,也忍不住称奇了一下:周楚这个人拉仇恨的本事一等一,搞怪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单单看这种轻易让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本事,更是不俗。
此子。非池中之物啊。
不管是谢慧定,还是旁人,或者是角落里坐着的江朝。这会儿都忍不住重新对周楚做出了一番评估。
江朝这里尤其觉得奇怪,之前还剑拔弩张的,这一会儿竟然就把整个气氛给调整了回去,而且看得出,周楚也并没有跟老潘叫板的意思,看上去真是客客气气。即便是之前有出言不逊的地方,这会儿想了想。竟然是开玩笑居多。
周楚是个颇有能耐的人,在自己女儿跟吕征那边的影响下,江朝也知道一点。可是从没有想过这人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一旦换了眼光打量,事情就不一样多了。
江朝没言语,周楚已经准备开始了。
“实则这一次的对子,小子想想。也只能对了个宽对上来。”
宽对。也就是大意上头对得上,真正讲起什么平仄和细细追究每个字,却是不大合适。
不过这一联,能对宽对也是本事了。
佛家将色空,讲一和多,周楚这里自然也要从佛经之中出才好,他笑道:“我这对的是——”
“文随于义义随文。”
文随于义!
前面是“一即是多”,同样都是一个词转化出来的。拿掉一个“于”字,自然也是能对上的。只是这一句又从哪里出?
“我怎么隐隐记得这一句是文心雕龙出来的?”
“我似乎也记得。”
“你这用儒家的东西,来对释家的东西,未免不大好吧?”
“文义乃是读书人说的事情,周楚这一对,若是不讲究,兴许还是不错的。”
“我倒是觉得,这也挺厉害了。”
……
很快,众人就议论了起来,周楚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淡笑着拱拱手,“潘老先生,承让。”
潘集句差点揪断了自己一根胡须,可终究是扭头去看谢慧定:“慧定精通佛法,可有什么看法?”
谢慧定双目明亮,却也是微笑:“谢某以为,周楚对得很好。”
这一下,所有的议论声音全部消减下去了。
文随于义,这是儒家讲得多的一个词,所以根本没有人想过这一句话是出自哪里。
毕竟现在的学者本事再高,也不能跟周楚这种变态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一台计算机,几乎无限量地储存东西,他们也不像是古时候的大儒们,能在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之后,再去研究什么佛法。
这里面真正对佛学最了解的,也就是一个谢慧定,现在谢慧定都说话了,众人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于是,这一会儿场面上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江晴雪对周楚有信心,这会儿也安在他旁边坐着,很淡定,很享受。
谢慧定道:“一即是多,《华严经》讲,根源即是一,花枝叶果为多,一即是多,多即是一。乃是言,相有种种、事有种种、用有种种,理体是一个,所以能够归一。这一句乃是华严经之中异常高妙之句,而周楚对的这一句文随于义,并非儒家所用,实则也出于《华严经》,只是众人用多了,便忘记了原本的出处。”
众人一下有些赧然起来,尤其是之前说话嘲笑过周楚的那些人,万万没想到被谢慧定这么一句话给打了一巴掌,晕头转向啊!
他娘的,什么时候这个谢慧定竟然也会说这么多的话了?
怎么感觉,谢慧定似乎跟周楚狼狈为奸,有一种天生的坑人感觉呢?
你看看这个周楚,对了对集句联,他自己不解释,一转眼竟然有谢慧定来解释,谢慧定一开口谁还敢开口?
虽然和两个人明显是头一次认识,可瞧着在座之人,也就这两个是青年才俊了。
周楚对谢慧定的印象,也是忽然之间就好了起来,这人颇对他胃口啊,不过想到之前在外面听说的话,周楚还是没开口接话,只是听着。
看周楚不想说话,谢慧定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文随 于义、义随于文,非有即有、有即非有,无相即相、相即无相。无性即性、性即无性。本是循环往复的道理,只看大家是不是能想明白了。此集句联的二句,只在第一章之中。只是因为佛经的集句联十分生僻,故而无人能知罢了。”
这也就是说,周楚其实也不算是有什么本事。
江晴雪柳眉一竖,便有些不善地看向了谢慧定。
岂料,谢慧定竟然直接回头看着周楚:“看得出周兄的本事不小,只是没想到现在施……不,阁下这样年轻的人。竟然也熟读华严经,很不符合如今人的心境啊。”
听见谢慧定说话的时候竟然是想要叫一声“施主”,众人简直黑线。
这一位还有脸皮说别人。自己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真是乌鸦笑黑猪黑。
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就越来越扭曲成这样了呢?
一个个都跟那七老八十的人一样。
大家各怀心思,江朝看着时间差不多。也终于走了出来。他看一眼周楚,想起上次周楚在楚翰家画的画,又有些意动起来。
潘集句叹了一声“英雄少年”,便平和地坐了下去,想来也是个高风亮节的人。
正好,江朝已经出现,还没等他开口,江晴雪便扭头一看。惊喜道:“爸,你可来了!”
看看自家闺女这谄媚的模样。江朝心里这个五味陈杂。他也不是老眼昏花,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周楚跟江晴雪的关系来。
只是如今面对女儿的亲近,他也拉不下面子,还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早知道你是个捣蛋鬼,是不是惹你潘叔叔不高兴了?”
潘集句闻言,连忙摆了摆手:“老江你可别乱污蔑晴雪,人家一小姑娘,哪里是什么捣蛋鬼?只是刚才咱们跟你女儿带来的这个周楚小兄弟交流了交流而已。”
至于交流成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江朝也不苛责,回头去看周楚,这时候江晴雪连忙推了周楚一把。
周楚心下暗笑,往前面迈了两步站定,拱手行了个礼:“是晚辈在跟几位前辈取经讨教,因为不大懂规矩,所以多有冒犯之处,多亏诸位前辈不计较。”
尼玛,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前辈们哪里不计较了?
你说啊!
哪里不计较了!
前辈们分明都是被你气得吐血了好吗!
无语的众人纷纷看向了各位前辈,岂料各位前辈老神在在地坐在这里,仿佛他们真的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真有这样的心胸和肚量一样。
江朝也不是没有围观事情的经过, 这会儿听见周楚这话也是一愣:这小子简直是个油头啊!
他这话明里暗里夸的都是老前辈们,也算留足了面子,还把他们个个都给捧高,谁好意思跟一个懂事的晚辈计较事情?
只不过,廖大烟斗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憋,便道:“这年青人的确是有一些本事,不过我们这个毕竟是书画艺术,看样子老江你也认识他?未来女婿?”
“未来女婿”这词一出,众人那眼神便有些异样了。
前几天听过周楚的事情,江朝也知道周楚的才华,上去拍了拍周楚的肩膀,眼神深邃地看着他,却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家晴雪带来的人总不会是什么孬种……”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末了道:“我记得前一阵,廖大烟斗你,一直在觊觎我画缸里那一幅《踏歌图》……”
周楚一怔,江晴雪也是皱眉。
《踏歌图》……
周楚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不是当初他在楚翰家画的那一幅吗?当时他跟谭亭山争论楚老板收藏真伪的问题,周楚说楚老板那一幅《踏歌图》是伪作,赝品,之后就直接自己上去挥毫泼墨画了一幅,与那赝品一模一样。
当时谭亭山也在,这时候也是眉头一皱:“可是楚老板家那次画的?”
众人还没明白这几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一头雾水。
廖大烟斗道:“我是觊觎你那画良久,即便不是真品,我也觉得肯定也是名家仿制,今天我来,可不就是为了跟你要这一幅画的彩头?”
“哈哈哈……”
江朝大笑起来,就连谭亭山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这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在廖大烟斗奇怪的目光之下,竟然同声说了一句话:“你看中的那一幅《踏歌图》的作画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