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了工作
作者:郑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14

八十年代中期,我被分配到学校任教.那个时候,有句口头禅:“千好万好不如有个好爸爸。”这句话咋一听没什么,但对我来说,真的好残酷。因为我的爸爸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工人,连个机关里的小职员他也不是。还有,就是我那爸爸的本性也特倔强,自己能做的事他从来不求助于别人;加上妈妈的懦弱和胆小怕事,我们家的“外交关系”就只有一扇暗淡的天窗。我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下长大,也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知道努力奋斗,就能获得一切。可事实不是这样。

任教的第二年,我就想进城。我让妈妈去城里的亲戚那儿去了一趟,目的是想让在城里当群工处处长的表舅给我安排一个适当的工作。可表舅生性耿直,又是劳模,他才不愿为了我的工作去求人事处呢。去了一次没什么结果,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机会。第二次,我和妈妈一起去了一趟表舅家。这次事不凑巧,表舅的儿媳妇正从乡下往城里办调动,一家人为了媳妇的调动忙里忙外,谁也没功夫理我的事。不但这样,我的表舅母可能是妒嫉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吧,她竟然从牙齿里蹦出一句最让人伤心的话:“人在哪儿出生的,就还回到哪儿去吧,这是上天安排的。”我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又和中学时教我们数学的老师联系了一下,我想让他帮我的忙,把我调入他所在学校的单位。可我老师是八十年代初获得成人教育文凭的,当时他凭借自己的讲课进入了城市学校。他说,好时机已经过去,现在他那儿已不需要太多的老师……。我失望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如愿以偿。

1988年元旦前夕,我收到了我大学同学何燕的一张明信片。何燕是我们班上有名的交际花,她在班里敢同时和两个男孩约会。电大毕业后,她只在下面的学校里呆了一个学期,就调入b市的一所企业学校。她的工作我不知道是谁引荐的,但我知道她在学校里,和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关系甚密。班主任说,何燕是有魅力的女孩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得能勾男人的魂。何燕的话,我不屑一顾,可她最后一句话提示了我。她说:人再有本事,如果没人尝试你,也没人用你,又有何用呢?她建议我去求班主任帮帮忙。

我的班主任叫彭中东,是南方人,已经四十出头。不过,他保养得还不错,看上去至多有三十五岁。文革刚一开始,彭就由于家庭有海外关系而被流放新疆劳动改造。他先是在郊区的农场里锻炼了几年,然后等批斗风过了,他就被安置在中学里教书。因为他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所以,高考制度恢复后,他得到重用,并调入我所在的电大从事教学工作。彭是学哲学的,有点小文采,他的一手钢笔字写得刚劲而清秀。那时候,他如果看见哪个学生的字写得漂亮,就非常想跟你套近乎。何燕就是这样和彭逐渐接近而熟识的。起初,他看见何燕的作业字写得好,就特意批阅:请保持!然后,等到班里举办什么活动,要发奖状的时候,他就让何燕来撰写奖状上的姓名、几等奖,等等。要是何燕获奖了,那就更不得了了。彭会亲手把奖状送到何的手心里,并趁别人不注意时,捏一下何的手指。有一次,我观察到了这一举动,我在下面问何:老师那样对你,你习惯吗?何不以为然地回答:“那有什么!老师喜欢学生呗!”如果彭真的喜欢何,那么,他帮何调入城里也就不足为奇了。彭是个在官场上非常活跃人物,自从他进入电大以来,他的上层路线也越来越宽了。小至市属学校校长,大到教育局局级干部,彭似乎都和他们有点沾连。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生在世,要想有所作为,先要学好关系学。在彭的眼里,本事只占一部分,或者是并不重要的一部分,重要的是你得有“官”保你,有人抬举你,你才能“高升”。

就是这样一个老师,何要我去求他。我真的很犹豫。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自己渴望进城的工作之情。我先照何给我的详细地址给彭写了一封简单的问候信,然后,我又找到他家的电话,在周末的时候给他挂了个电话。打电话前,我还仔细想想该用什么口气。我怕彭说:瞧,这学生多没教养,才离开几天,就不知道老师是谁了。电话是在镇上的公共电话厅打的,因为我怕让熟人听见,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噢,是小梅呀,你好吗?”彭的声音似乎很亲切友好。

“是我,彭老师。因为工作一直很忙,没给你联系,你近来还好吧?”

“我好着呢。你还在那个中学吗?”彭用一种试探的口吻问我。

“不,不在了,我现在别的中学任教已经快两年了……,”我怕彭说我这么大了,还依靠家里,就特意说明了一下我何时离开家,何时又在新的学校任教的时间。

“有空的话,放假后到我这来一趟,也许我会给你推荐一个好学校,”彭的言辞很委婉也很体贴,我听完后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d师范学校离省城乌鲁木齐只有30公里。考虑到生源问题,市教育局把它建在了v市。在全疆,由于该校知名度的逐步提升,近些年来还招收了外省市学生。彭的爱人在师范学校任教,所以他的家就暂时安置在d师范的校园里。由于学生增多,校舍紧张,大多数老师的家还保留着单身宿舍的模样。我是1月23日放寒假的。1日25日,当学校开完期末总结会后,我就赶往v市。

出门那天,天气特别冷,城市的街道上光溜溜的,一不留神,就会摔跟头。我乘坐的大巴士在路上还跑得挺快,四个小时不到就到达v市了。下车后,我就急匆匆朝师范学校的方向赶。由于走的太快了,在进彭的宿舍前,我摔了一跤,但没伤着皮肉。我用手套把裤子上沾脏的地方反复揉搓了一遍,又把给彭带来的“礼物”掂量了一番。所谓的“礼物”,就是妈妈在临行前给我装的本地产的农副产品。这其中有辣椒面、花生米,还有绿豆、小花豆等,这些东西城里人很稀罕,因为他们买起来贵还不说,还买不到货真价实的。加起来总共还不到100元钱的礼物,在那个年代已经算不错啦,要知道我当时的工资还不到200元呐。

我一进门,就对着彭很客气地打招呼:“彭老师,你好!”

“噢,是小梅呀,快坐下,外面很冷吧?”

“是冷,今天好像有零下25度。不过,我穿着大衣。”我随手脱掉大衣,坐在彭的双人床上。他的爱人回老家探亲了,孩子住在对面的一间宿舍里。

“小梅呀,我告诉你,你刚工作,不懂得人情世故,干久了,你就会明白一切的,”他边说边用手摸着我的围巾,我的围巾就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请老师多指教——我,我懂的太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迎合着他的话说。

“这市郊有一家学校,找我要人已经好几次了,我向校长推荐了你……,”彭说完,就拿出纸和笔,把这学校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告诉了我。

他说的a一师子弟学校是一所企业学校,离乌鲁木齐也就十几公里。在政府管辖和企业管辖的学校中,当然是政府性学校要好。因为这些学校的老师吃的是“皇粮”,工资待遇是有保障的;而企业学校的背景就不同点了,他们的工资跟着企业的效益走,有时候也有可能出现拿不上工资的情况。

我拿着彭给我的联络地址,高高兴兴回家了。当我把这情况给爸妈说时,妈挺兴奋的,可却爸担心地说:“你去后,如果企业效益不好,你就不胜在这儿了。”

“一般不会拿不上的,先去落个城市户口,对以后也有好处,”妈总觉得出了农场,就比什么都强。

我在家考虑了半天。我想:不管强不强,年轻人都该出去锻炼锻炼。假期里,我就努力温习初中的数学课程,我照彭的话去准备试讲教案。因为进任何一家学校,都是要过试讲这一关的。最好是,从初一到初三的课程我都能讲下来,那样,我试讲肯定高枕无忧了。

开学前夕,我接到了a一师子弟学校的试讲通知。我请了两天假,匆匆赶到学校。这时候已经是2月28日,我所在学校已开学近一周了。

a一师子弟学校给我安排的试讲课程是初三代数。在这之前我温习过,我在刚任教的那一年替一个生病的老师代过一阵初三的代数。所以,我自我感觉胸有成竹的。我在家仅仅准备了一些纲要,连详细的例题我都没多看,就上讲台了。那一天是3月2日,我看见外面飘着轻轻的雪花,教室里参加听课的有校长、教务处主任,还有学校里的教学骨干。

“同学们,我是新疆电大的大专毕业生,今天,我来给大家讲这学期代数的第一节——平面直角坐标系,今天是第一课……,”我的讲课是在安静而充满快乐的气氛中进行的。

试讲的结果当然是很理想的。校长说,我很有潜力,虽然有些讲课的方式还需要创新。教务处主任的意见更坦言:“小梅,从你的讲课里可以看出,你是个好学上进的青年,我们需要这样的老师……”。我走的时候,校长对我说,他会通过教育科把调令直接发给我。

我一回到家里,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母亲。当时我的母亲还不相信,她用手摸着我的头发惊奇地问:“是真的,孩子?”我说:“当然了。妈,这回我真有机会到城市学校了。”母亲觉得这是喜从天降,那天晚上她特意为我做了手擀的捞面条。

3月8日那天,学校放半天假。我中午正要离开办公室时,收发员告诉我,有我一封信。我欣喜若狂,一路小跑到收发室。当我拿到信时,我却惊呆了。

“小梅,祝贺你!你的调函在我这,你抽空来取……。”当我看到信的末尾署名是彭老师时,一种不祥之兆立即充溢在我心中。

我的调函为什么能在彭的手里?彭拿它想和我做什么样的交易?这时候我才隐隐约约地感到彭所说的“社会关系”的重要性了。彭最后一次给学校打电话时我在场,当时他给对方说有关调函的问题时,已经把声音压到只有耳机能听到的音量了。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那会儿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我只对彭说,等试讲成功之后,我一定好好谢你,彭当时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

我没有给彭及时回电话,我也没有把拿到调函的事给任何人说。我已经有几年的社会阅历,我在想:这样的人事关系该如何处理为好。如果彭拿到调函只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功德,或者让我送一些财物什么的,那还有情可谅;如果他真的想借助帮助学生而另有所图,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毕竟彭是过来人,正像他毕业前告诉何的:“老师喜欢一个学生很正常嘛!”到那时候,我这个调函是拿还是不拿呢?

我不敢往下想了。但我又是个不见结果不服输的女孩子,不管是狼窝还是虎穴,我都愿试试。所以,我等待着见到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