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凝神屏气,目不斜视地盯着裂开的石壁,只见尘烟弥漫处,踏出一只巨大的蹄子,跟着整个身子浮现出来,赫然是一尊身形高大威猛无匹的夜叉。
那夜叉一脚踏出,整个庙宇都感到震动。它挥动手上的长戟,朝着重光用力刺过来,被重光闪身避开,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重光暗自咂舌,这夜叉好生威猛。此时先前那团阴气已经越聚越小,最后凝成一个黑色的珠子,那夜叉大手一招,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那珠子吸到手上,随即握手成拳,再摊开时,珠子已经消失不见。
重光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方才那珠子,分明是一件鬼道法器,他下山之前,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闹鬼,在听萧镇长诉说详情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对,但也以为不过是一些山精鬼魅作祟,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修士参与。
“这夜叉如此威猛,已经不好对付,如果背后再有一个修士插手,那就更加棘手了。我不会道法,全靠一身阳气和武功,对付普通的鬼怪还好说,对付有修行神通的修士,只怕力有不逮。”
重光心中暗暗计较,手上动作却不慢,转瞬间一人一鬼已经交手十数合,那夜叉虽然力大无穷,招式却稀松平常,一场恶斗下来,身上已经被重光伤了十几处。只是这夜叉全身都是阴气凝聚,被刺伤也不过损失些阴气,并不影响行动。
那夜叉接连被刺伤,狂性大发,嘴里怒喝连连,手中长戟连挥,竟发出几道锋利无匹的罡气来,虽然没有射中重光,却将大殿的方柱截断,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过后,早已摇摇欲坠的山神庙终于承受不住,彻底坍塌。
暴雨依旧在倾泻,一片飞扬的尘土之中,重光屹然挺立,虽然被弄得灰头土脸,但他一身武功登峰造极,肉身之强已达人体极限,区区砖石自然伤不到他。只是眼前的夜叉显然不是俗世兵器能够伤到,任他武功盖世,面对这完全由阴气组成的怪物,也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
“只可惜我过不了感应这一关,练不成道家神通,要不然随便弄一点道家真火就可以烧死这个怪物,又或者用五雷正1法,雷,雷——”猛然间灵机一动,看着倾盆的大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又捉不住要领。
那夜叉被土石埋在地下,它本来身体就沉重,好不容易爬起来,一声怒喝又扑了上来,手中长戟连挥,罡气激射而出,在泥泞的大地上划开一道道沟壑。
重光接连跳起,避开罡气,他身上的道袍本来已经被火烘干,此时又被大雨淋得湿透,紧贴在身上,黏得很不舒服。但他毫不在意,越战越勇,只觉得浑身充满斗志,整个人犹如一柄开锋的宝剑,散发出无匹的气势。
他在山上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埋头苦练,偶尔与同门切磋,也只是点到为止。自从同门相继突破感应,练就神通以后,就更没人陪他比武过招。这个夜叉虽然招式粗疏,但是力大无穷,罡气又锋锐无匹,真可谓一力降十会,而且潜力旺盛,简直是不死不歇,这一场大战对他来说,正是验证他武学的试金石。
这一场雨中大战,比先前在庙宇里的过招更加凶狠。那夜叉极为悍勇,又不惧兵器,每一次都是舍生忘死的扑击,手中的长戟有如毒蛇,招招致命。重光接连使出昆仑秘传的拿云掌、天罡步和一十三路伏魔剑法,那夜叉被他杀伤不下百次,有几回连头颅都被斩了下来,但很快就复原如初,怒吼一声又扑过来。
打斗的气浪弥漫了整个树林,激起一阵飞沙走石。凌冽的狂风席卷而来,吹起成片的雨滴,打在重光的脸上。他浑身早已湿透,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裤管滴到地上。那夜叉的动作越来越快,技巧与招式也渐趋精妙,重光有几次故技重施,居然被它破解,尤为要命的是对方对于罡气的运用越来越纯熟,已经有几次令重光险死还生。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打破了漆黑的夜晚,电光照亮了整个树林,洒在那夜叉的身上,那夜叉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扔下了长戟,伸出一双巨掌去捂脸。重光见次情形,毫不犹豫,挥手将佩剑抛上半空。电光一道接着一道,当佩剑从空中掉落,已经引动九天雷火,他合身扑出,抓住剑柄,顺势将蓄满雷光的长剑刺入在地上挣扎的夜叉胸口。
强大的雷击将他半边身子都打麻了,也幸亏他从小苦练,所学又是玄门正宗,不惧雷劫。等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时,那夜叉已经被雷光击穿,化成无数飞灰,地上只剩下几个黑色的珠子,还有一颗硕大的骷髅头。
重光一眼认出这珠子正是之前释放小鬼的阴气凝聚,那骷髅头应该就是这夜叉的原形,这些珠子能吸取阴气,为骷髅头化成的夜叉提供力量,显然是鬼修之士炼制的法器。
“想不到你这小子居然懂得借用天雷之力,毁了我一手培养的厄修罗,白费我一番心血,本来还想借你的武功来训练厄修罗的实战技巧。”一把阴恻恻的声音,远远地传入树林。刚刚缓过来的重光心中大骇,以剑撑地,硬是站了起来。
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重光看清楚了来人。准确地来说,这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甚至算不上一件活物。它的皮肤干瘪,紧贴在脸上,一双空洞的瞳孔散发出幽幽的绿光,稀疏的头发已经斑白,愈加突出那高耸的额头,整个身体都缩在一袭宽大的黑袍里,只有一双如同鸡爪般削瘦的手露在外面,撑着一根人骨制成的手杖。
“你是谁?”重光低声喝问。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年轻人,我就是这深山冥府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酆都王。”
“冥府,你要把这里变成冥域?”
“不错,整个三河镇已经被我布下的法阵围困,只能进不能出,没有人可以走出去。”
“有我在,你就休想得逞。”重光提起一口真气,纵身跃起,身形如离弦之箭,兔起鹊落之间已经跃到酆都王跟前,长臂一挥,他已经一剑斩向酆都王的头颅。然而剑刃所及之处犹如浮光掠影,毫不受力,那酆都王的身体竟然是一个幻象。
“没用的,年轻人,我可不是厄修罗这种没有智慧的东西,整个山林都是我的道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我的法力呼应,我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你武功绝顶,人又聪明,只要投靠我,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名望、地位、权势、金钱,甚至还有永恒的生命,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是活着做我的手下,还是死了被我炼成法器,就跟那些死去的山民一样。”
“你休想,我是昆仑弟子,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的。”
“是吗,年轻人,可是为什么我看到你的眼睛里闪烁着欲望的光芒,虽然你隐藏得很深,可是却瞒不过我。你一定有很深的欲望,你需要得到发泄。”
酆都王的声音阴寒彻骨,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重光的手在发抖,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出,他感到周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逼的自己喘不过气来,耳边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回响,有怒喝、有哭号,有凄厉的惨叫,还有恶毒的诅咒。
“看你的年纪也才十七八岁,这十几年来,总有些事情你一直想做,总有些人你一直惦记。”酆都王空洞的瞳孔里光芒大盛,似乎洞烛人心。“人生在世就该痛痛快快,何必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少年人,顺从自己的内心,释放心底的欲望,你才不会这么痛苦。”
重光的视线模糊了,他的喉头霍霍作声,手心里全是冷汗。一幕曾在他回忆里反复徘徊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一场熊熊的大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火海中有几个身影在挣扎哀嚎,那一声声熟悉的惨叫就好像利刃,刺在重光的心头。
“不——”他睚眦欲裂,大声怒喝,酆都王的声音还在继续,隐隐地牵制着他的思绪:“原来这就是你的过去,还真是惨绝人寰。这些年来,你一定每天都活在对仇人的痛恨中。复仇的欲望就好像毒蛇,撕咬着你的心灵。为什么不去报仇呢?为什么要让你的仇人在世上逍遥快活,弄得自己这么痛苦?既然我们活着,就要活得痛快,敌人越痛苦,我就越快乐,所以,我要用一生一世的力气,去让我的敌人痛苦,更痛苦。”
重光只觉得有一团火焰在心底燃烧,他全身的热血在沸腾,眼中流露出无边的杀意。他双手握紧宝剑,用力劈砍,似乎自己日夜切齿的仇人就在眼前,正在被自己大卸八块,撕成无数碎片。
“对,就是这样,做的好,年轻人,复仇就好像一杯陈年的美酒,只有自己亲口品尝才能体会它的滋味。”
雨势渐渐变小,天边的闪电却一道接着一道,电光划破漆黑的夜空,映照在重光的面孔上,分外的狰狞。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能够把挡在面前的一切都撕碎。往事的回忆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重演,他的思绪被酆都王的声音牵引,眼神中充满疯狂的气息。
“快点将火把扔过去。”
“不要让人跑了。”
“杀了他,杀了这个孽种。”
梦靥中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如真如幻,令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假。
“啊——”他仰天长啸,声闻数里,只觉得胸中的愤怒一定要大喊大叫才能消解,然而胸口处突如其来的一抹冰冷,却如醍醐灌顶,将他纷乱的思绪一扫而空,一下子就把他从对往事的回忆和复仇的冲动中拉出来。
眼神中的疯狂渐渐消散,他凝视眼前酆都王的幻影,一边使出浑身气力对抗那莫名的威压,一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慧剑,可斩心魔。”
他手中长剑蓦然光华大盛,犹如一匹灿烂的白练,打破了沉重的威压,直捣黄龙,一剑刺向地上倒塌的神像。
剑光及处,爆出一团黑色的烟云,一个趔趔趄趄的身影狼狈地从烟云中滚出,双足轻点,身形已经疾退数丈,干瘪的脸孔上居然能作出一个即惊且怒的神情,正是那阴森可怖的酆都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