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自知跟欧先生法力道行天差地别,也没想过逃跑,何况目前的形势不坏,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索性既来之,则安之了。
欧先生见他镇定如此,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袍袖一拂,手中凭空多了一尊酒壶,两只酒盅来。欧先生屈指一弹,那酒壶飞在半空之中,自然倾泻,一线银白色的琼浆玉液就从壶口流出,将两只酒盅都斟了个十足的满杯。
“来干一杯吧,小伙子,这酒可是好东西。”欧先生将一只酒盅递给重光,另一只自己送到唇边。重光接过酒盅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一股莫名的热力从丹田生发开来,沿着周身筋脉散入四肢百骸,重光只觉得通体窍穴都被一股海量的元气涌入,温温热热地很是舒服,忍不住疑惑地看了欧先生一眼,却见对方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
察觉到重光的眼神,欧先生睁开双目,在他脸上扫过:“这就一口闷了?真是不懂品味,暴谴天物。”他嘴上说着这些话,手中食指轻弹,那甜美的酒浆如一根银白色的丝线,从酒壶的开口一直延伸到自己手里的酒盅,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与芳香。
重光在一旁闻到酒香,也不由得食指大动,方才他喝得太快,并未仔细品尝,这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欧先生喝了两盅以后,察觉他的表情,哈哈一笑,挥手将悬空的酒壶传到他面前:“拿去,便宜你了。”
重光也不客气,伸手抓过就往自己酒盅里倒。几杯酒下肚,但觉美妙非常,回味无穷。这酒壶里的佳酿也不知是什么酿造而成,不但奇香无比,更蕴含无穷热力,在他腹中千回百转。
“好酒,真是令人酣畅淋漓。”重光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忍不住高声赞叹。眼看他片刻之间将一壶美酒喝了个干净,欧先生笑道:“酒当然是好酒,只是碰到你这不会品味的,难免明珠暗投了。”
重光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反驳道:“后面那些酒我可是仔细斟酌,细品慢咽的,虽然不敢说尽享真谛,至少也是得其三味,怎么能说是明珠暗投呢。”
欧先生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壶说道:“你知道这酒是什么来历吗?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伸手指向重光手中的酒杯:“就这么小小的一杯,等闲元婴修士要喝上半年才能融会贯通。就算是红发老祖,南海龙君这样的一代宗师级人物,得了这样的一壶佳酿,也要上百年的时光才能消化,今日却被你小子一个人一口气喝了这样满满一壶。青城派也不知道坏了多少性命,费了多少心血,以道门四大宗上千年的积累与资源,历时两百多年,才缴天之幸,得了这么小小的一壶天地灵根佳酿。若是尹明羽那厮知道你在这里如此浪费他辛苦攒下的天地灵根,别说他要气死,他那死鬼师父知道了,只怕也要气得跳起来。”
重光吃了一惊:“天地灵根,那不是顾士元那壶——”见欧先生微微颔首,不由动容道:“这宝贝连红发老祖都忍不住诱惑,几乎要拿定海神铁来换,想必顾士元一定当做命1根子一般,居然被你顺手偷了,你还真是——”他犹豫了半晌措辞,终究只说了一句:“艺高人胆大。”
欧先生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顾士元那蠢材,把这灵根仙酿当宝一样藏着,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哪知道自己一上岛就被我盯上了,凭尹明羽那小子的微末道行,他布下的乾坤袋怎么难得倒我。”
重光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欧先生掳来,原来是拜罗侯所赐。他带的乾坤袋是罗侯所赠,上面封印的法阵自然比顾士元携带的高明,也难怪欧先生不能直接夺取,要连人一起带走。
他一声苦笑:“早知道如此,前辈何不对我明说,在下双手奉上就是了。如今莫名其妙来了北海,那龙王敖应想必连我一起恨上了,真是好没来由。”随手将酒壶盖上,连同酒杯一起丢还给对方。
欧先生伸手接过,往虚空中一抛,将几件器物收进乾坤袋里,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道:“当时事出突然,你这乾坤袋上的封印颇为奇特,我一时半会解不开,红发老祖跟南海龙王都是一方霸主,我不欲多造杀业,唯有速战速决,不得已才将你掳走。”见重光面色不豫,他闻言开解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敖应那厮虽然厉害,也只能在四海称雄,当年四海龙宫势力最盛之时,给当时的剑神沈胜衣压服,被逼立下血誓,龙宫势力不得进犯中土。你既然答应了要将息壤和梧桐木给我,我自然会保你在海上的安全。等你回到中土,敖应那厮迫于血誓,绝对不敢再为难你。其实,与其担心龙宫追杀,你倒不如操心怎么应付青城派的诘问吧。尹明羽那厮苦心积累的灵根仙酿,大半可都是被你喝了,这仙酿蕴含无穷灵气,能夺天地造化,以你的道行,再过两百年只怕也不能融会贯通,青城耳目遍布天下,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线索在你身上,到时候我不在,可没人保你。”
重光大感头痛,他心知欧先生所说乃是实情,就算到时候他说出真相,但他身上灵气充沛,绝对瞒不过他人耳目,空口无凭,又怎么说服青城派相信。这黑锅自己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了。
想到青城派与昆仑一直交好,自己已经自我放逐,如今又得罪了与昆仑世代交好的同道,只怕终生回归无望,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自己万万对付不了的大人物,一时心头恼怒,没好气地说道:“这都是拜前辈所赐,晚辈自当铭记于心。”他心知对方乃是绝世高人,既然说了会保自己平安,绝不会轻易毁诺,这一口闷气,也只好在口头稍作发泄。
两人沉默了半晌,重光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起方才欧先生话里提到剑神与四海龙族立约之事,又不知道牵扯了多少陈年秘辛,忍不住问道:“前辈刚才所说,四海龙宫与剑神立下血誓,这又是怎么回事?”
欧先生道:“这是三百年的旧事了,那时候罗侯颠覆天下,海内震动,四海龙族虽然傲慢,但也算是妖族一支,罗侯既然得势,自然也邀请龙宫共商大事。当时四海龙君意见不一,相持不下,后来是敖应力排众议,一力主张接应罗侯,趁势席卷中土。”
重光惊道:“一个罗侯已经闹得人间天翻地覆,又加上什么八大宗师,四海龙宫,正道当时还真是危在旦夕。”欧先生不屑地说道:“什么正道邪魔,成王败寇而已,罗侯行事固然是不择手段,当时那些正道也未必高尚到哪去,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其实这些所谓的宗师、掌门,都是一时枭雄,能坐上这个位子,又有几个是清心寡欲,肯屈居人下的呢?只可惜他们那一身根骨,天资悟性都是上上之选,却沉迷于俗世争斗,不能一心向道。”
重光问道:“四海龙族相助罗侯,后来结果如何?”欧先生道:“罗侯与其他七位绝代枭雄,并称旁门左道中八大宗师,本来他还要再寻找道行相若的第九位宗师,布置九曲黄河万里沙的上古阵法,将中土道门彻底葬送,从此万世太平。可是当时修行界,抛开道门领袖,再也找不出第九位能与八大宗师相抗衡的人物。”
重光奇道:“难道妖圣也不行?”欧先生呵呵一笑:“看来你对修行界所知甚少,妖圣乃是妖族圣者,与旁门中的苦竹老人、沙神童子一般,皆为千年以前就成道的人物,这三位连同佛门中的道衍圣僧,都是修行界千年以来硕果仅存的大能,举世公认已经达到地仙级的人物,早就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只是不曾飞升罢了。修行界最近千年的排行,从来不曾将这几位列入其中,正是为此。罗侯要是能请动妖圣一辈的人物出手,那也不用如此辛苦,搞什么合纵连横,布什么九曲黄河,就凭妖圣一人就足以扫荡四海,平定天下,开万世不朽之基业。”
重光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罗侯后来找到第九位宗师了吗?”欧先生道:“本来是绝然找不到的,可是就在此时四海龙宫前来相助,四海龙君中的北海龙王敖应修为通神,一举压服其他三位兄弟,成为龙族第一人,足以与罗侯等人相媲,自然成为这第九人的不二选择。当时许多人都对敖应的修行大惑不解,如今看来,想必他那时候已经拜入沙神童子门下,这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重光道:“这沙神童子,竟然如此厉害,看来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不识天下英雄。”欧先生笑道:“沙神童子修行虽高,我也不甚忌惮,只是这厮道法诡异,几门神通都是骇人听闻,又将天下几条根本水系与自身命脉祭炼到一处,谁要是想对付他,就要面临洪水灭世,河源尽毁,大地重回洪荒的后果,比敖应那一手可厉害得多,简直就是个狗皮膏药。他又炼就天视地听之法,只要有人提到他,想到他,无论身在何处,这厮都能立刻知晓。”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就席卷而起,将海浪掀动,拍打在两人乘坐的海船上,如同警告一般。欧先生看着船头的浪花,哭笑不得道:“你这老鬼,这些年脾气越发古怪,如今连我也提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