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船时,分明听到胡玉酥让兰执事询问他是否是“那几家”的人。当时两人对答的态度与寻常主仆无异,刘恒就没有多想,如今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要是真如胡玉酥所言,她应该极其惧怕兰执事才对,哪里会有如此自然而然吩咐下人的态度?
看来要么是两人交锋从没让外人知道,在外人面前掩饰得很好,要么就是……胡玉酥完全在骗他!
他似是不经意问起,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中早已凝神盯住了胡玉酥的神色变化。
胡玉酥垂首之间,两颊飞霞,轻声道:“说来不怕刘大哥笑话,自从小女发觉兰执事预谋不诡,也在想办法自救。常听人夸小女薄有姿色,小女这一路行来就常常拜访故交世家,本意是想伺机求援,谁知却被那兰执事死死盯住,还惹来几家公子的倾慕,真真弄巧成拙了。”
“刘大哥初时来到,小女只当是那几家公子又来调戏,这便闹了误会。”
刘恒一怔,随即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人之常情,似胡姑娘这等国色天香,倾慕追求的少了反倒才叫人觉得奇怪。”
“小女凡俗之姿,岂敢当刘大哥盛赞?”胡玉酥红晕更盛,娇艳夺目,自有柔情似水,“对了,还没问起刘大哥,怎么突然闯到船上来了?”
刘恒叹息一声,“我本轻舟过河,谁想来到分流之处,你们这楼船生生撞来,把我轻舟撞了个粉碎。我自然恼火,本意是前来讨个公道,谁想就遇到了你们这桩事。”
“兰执事出身洞玄商会,又把持大权,为人的确骄纵狂横。”胡玉酥满是歉意,随即又展颜笑道:“不过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最后撞到刘大哥手里,落得如此下场,真真是命该如此。”
“不过因缘际会罢了。”刘恒摇头失笑,一口饮尽茶水,这就起身道:“行了,事情已经完了,我也该走了。”
两边说来只是萍水相逢,其间事情,他只想略微了解涉及自己的部分,至于别的,真没有涉足更深的念头,自然该走就走。
“刘大哥且慢!”
胡玉酥一听赶忙起身轻唤,咬唇迟疑,接着又是盈盈一拜,“刘大哥虽然洒脱,可此事毕竟因我而起,却让刘大哥失了行河之舟,也没了代步之物,若是小女毫无表示,怕是此生难安。”
轻舟被撞毁,因为轻舟本就不值多少钱,刘恒损失不大,只是没了轻舟,他想要过河前往灵原的确多了不少麻烦。
“这样吧,你们楼船必定还备着一些竹筏小船,送我一艘就成。”刘恒没什么挑剔的,也不觉得顺手搭救胡玉酥算得上多大事情,自然不愿占一个小女子的便宜,无非讨要一艘能代步的舟船就行。
“小女这里的确有些寻常舟船,只是北阳河庭虽然已经封山数载,但这数年来又来了不少水妖大怪,刘大哥想用寻常舟船渡河,总是不太安全。即便刘大哥武艺高强,要是撞到什么妖怪,难免多出不少麻烦。”
胡玉酥眼波流转,忽而转了话题,浅笑道:“这兰执事心怀不轨,却也是保障我们楼船安危的一大武力。如今他去了,小女免了一桩心事,却又该担心楼船能否安然抵达潼川州了。”
“小女观刘大哥也该要去往灵原吧?”胡玉酥垂下螓首,红晕都到了耳根,轻声道:“既然楼船缺了一大武力,刘大哥也少了代步舟船,是以小女斗胆,敢请刘大哥同行。”
刘恒愕然。
胡玉酥的建议可谓两全其美,然而刘恒感觉得出来,胡玉酥对他一直有所隐瞒。虽说不知道胡玉酥刻意隐瞒了什么,但两边只是一面之交,本就不可能全然坦诚相待,刘恒又无心多管闲事,自然也不会去瞎打听别人的秘密。
原来没什么,可现在胡玉酥提出同行,刘恒就有些迟疑不决了。
“这是小女第一次接手商会的差事,务求尽善尽美,还请刘大哥不吝相助。”胡玉酥娇颜闪过一抹苦楚,颤声求恳,又准备礼拜下去。
“这是做什么?”
刘恒一惊,赶忙虚劲托扶,“快快起来。”
“只要刘大哥答应小女,等到潼川州时,小女必有重谢。”胡玉酥苦苦恳求,“刘大哥放心,咱们挂着洞玄商会的名号,这条水路上绝不会有人为难我们,此行并无多大风险。而且,而且听闻这次灵原秘境开启,就在潼川州宗童城……”
刘恒身躯微震,倏然盯住她,“潼川州宗童城?”
“正是!”胡玉酥一怔,见刘恒神色变化就觉得有戏,赶忙答道:“卦家天机阁早已传出消息,地点确凿无疑,刘大哥若是不信我,等去了灵原大可以随便找人一问,就知小女所言是真是假了。”
刘恒眯起眼来,“你对灵原秘境,似乎知道不少?”
此言问出,胡玉酥就极力掩饰慌乱,目光却躲闪起来,沉默片刻才苦笑道:“还请刘大哥恕罪,有些事情,小女不是不愿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刘大哥不要再问了,好吗?”
定定凝望她好一阵,刘恒才收起慑人目光,眼帘低垂下来,陷入思忖。
胡玉酥天姿过人,哪怕有所隐瞒,刘恒还是能感觉得到她身边灵气的波动,显然这胡玉酥也是修行之人。而且她言语中提及灵原秘境的次数,真真有些多了,如果故意隐藏什么秘密,必然和这次灵原秘境有关。
联想到胡玉酥接了前往秘境开启地的差事,还有兰执事的出现和意谋不轨,刘恒渐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灵原密令?
换做自己是胡玉酥,遇到这样的事情和造化,八成行事也相差无几。
想通此节,刘恒再无迟疑,笑道:“实不相瞒,我此去灵原,也是因为听闻了灵原秘境的事情。此生能遇到这样的盛事,若是不去走一遭,只怕真会抱憾终身。既然要去同一个地方,这一路就多多叨扰了,灵原秘境的事情我不甚知晓,一路上还望胡姑娘不吝赐教。”
听他这么说,胡玉酥反倒多了一抹犹疑,随后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刘大哥说的什么话,你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还能护送楼船抵达潼川州,是小女该多谢刘大哥仗义相助才是。但凡刘大哥不明之处,只管问小女便是,小女必定知无不言。”
将她眉目藏着一抹惊愁,刘恒不由心底失笑。
他自然知道胡玉酥在惊怕什么,如果真藏了一枚灵原密令,现在肯定要当心是否才赶走财狼,又自己招来他这么个觊觎密令的“虎豹”了。
不过胡玉酥显然是多虑了,别人不好说,刘恒却是已经有了一枚密令,自然无意再去图谋别人的密令了。
可以说刘恒是她最不需要担心的人,可是这时候多说多错,解释越多越让胡玉酥徒增惊怕。刘恒索性不去辩解,只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处时间多了,胡玉酥自然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
他重新坐下,“既然同行,有些事情得说在前面。我这人闲散惯了,不喜欢被人管束,也不喜欢管束别人,平日里没什么事,我只希望图个清闲,还请胡姑娘成全。”
胡玉酥赶忙答应,“刘大哥放心,除了遇到大城时会停靠一阵,小女处理些私事,船上也能补充些货物,我们一路直接前往潼川州,应该不会有什么闲杂事情打扰到刘大哥。”
“既然同行,该我出力的时候我必然不会偷懒,这一点也请胡姑娘放心。”刘恒又认真道。
“那就好,那就好。”或许因为之前刘恒对灵原秘境的异常关切,打乱了胡玉酥的心境,让她变得有些心神不定,敷衍一般答应着。
见她不在状态,刘恒也就起身告辞道:“该说的都说了,今日就不打扰胡姑娘了,还请找个人领我去房间,隔日再来询问关于秘境的事吧。”
胡玉酥这才惊醒,立刻起身相送,本想亲自把刘恒送到客房去,却被刘恒执意拒绝,不得已只能找来一个丫环带刘恒去了。
这丫环面容姣好,言行举止却极为伶俐,十分殷勤地领刘恒来到顶楼一间房里,又歉然道:“这已经是楼船上最好的几间房间之一了,可毕竟是简陋楼船,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刘公子多多见谅。”
“挺好。”
刘恒什么样的地方都住过,本就不是挑剔的人,再见到这房中装饰古香古色,低调中隐隐透出华贵,宽敞透亮,临船又能尽揽河山美景,比原来轻舟不知好处多少档次,更不会有什么不满意了。
“公子满意就好。”丫环喜笑颜开,随即又朝刘恒眨眨眼,“好叫公子知晓,小姐就住在公子隔壁那间。”
刘恒忪怔,随即略微沉吟,“我是个粗鄙武夫,和胡姑娘住得太近,就怕不知何时惊扰了胡姑娘,不如换一间吧。我对住处不太挑剔,只要能住……”
他话音未落,这丫环已经掩嘴轻笑。
“这是小姐特意吩咐的,小烟不敢胡乱做主,公子可别再为难小烟了,非要想换房的话,还请直接找小姐说去吧!”
言罢她一溜烟儿跑出房去,那模样,好似发现刘恒和胡玉酥之间有了什么一样,直闹到刘恒也是苦笑摇头。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刘恒已有种无欲则刚的意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泰然相对了。
他在房中略微查探了下,只发现一些静音、静心、隔断的小阵法,却没有发现更多暗藏的玄机,自己设下几个禁断阵法,足以隔绝寻常的窥探与偷听,这就放下心来。
把小白胖放出来,给它解开禁锢,又扔给它几块妖肉,任由它爱吃不爱吃,甚或满屋子乱跑,刘恒也懒得再理会它了。
他来到窗边,听着河水涛涛声,遥望山河美景,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灵原……”
没来之前,他已经在无数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在无数书籍里见过有关灵原的描述,要说此生最憧憬最神往的地方,非灵原莫属。
当然不只是他,整个天下芸芸众生,很难找到不向往灵原的人。
“此生,定要去灵原看看。”
这是无数人挂在嘴边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愿望,刘恒也曾不止一次念叨过这事情。可惜他没想到一件件事情堆叠起来,让他忙忙碌碌过了好几年,直到这次临到寿命尽头,才由于因缘际会而得以成行。
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到,当他真正踏入灵原境内时,心里竟出奇的平静,一点没有梦想成真时应有的激动和兴奋。
“或许走的地方太多,经历的太多,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些麻木了吧。”刘恒苦笑,终是缓缓合上窗,把风雪、涛声和美景全挡在了窗外,盘膝坐到蒲团之上。
“和周游老先生他们一别已有三四年了,当年临别时曾听他们提起,将要回返灵原的游家秘地,随后周游老先生就会闭关,尝试晋升先贤境界。”来到灵原,刘恒不由自主就想起这桩往事,一时很是思念。
“当年在莲宗仙府,周游老先生和蛮厨子都有斩获,听闻对他突破境界大有裨益,如今已经过去三四个年头,不知周游老先生如何了?”
那时他初入江湖,根本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在江湖历练三四年,早就对境界有了切身体会。
霸主境之上就是先贤境界,先到先贤,随后才能有成为圣人的渺茫希望。
然而就算在诸道昌盛的上古,先贤也稀世罕见,是以古语有言,“霸主常有而先贤不常有”,说的正是这事情。在上古时代,霸主被定义为处在仙与凡之间那道关卡上的强者,唯有突破霸主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超凡脱俗的大能。
到达那个境界的大能,一言一行皆暗合大道真谛,能为众生授业解惑,能够缔造种种不可思议的神迹,是能够左右一个时代的巨头。
每一位先贤,都是世上最非凡的存在,连苍天都要礼敬他们。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位先贤出现都异常艰难,将会受到苍天最残酷的诘难和考验,以天雷为劫,历练其心,拷问其神,能够成功者百中无一。
即便听闻周游老先生已是最顶尖的霸主,也是当世最有希望晋升先贤的人,可是刘恒知道他有个最大的隐患,就是年事已高。
寿命将尽的周游老先生,早就不在巅峰状态,这时去挑战世上第二难的境界天堑,有多大风险自不必多说。
越是知道这些,刘恒就越是止不住忧心,也就更想知道老先生的近况,“不知到了灵原,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有关游家的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