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装死了。 ”
刘恒拍拍乌疆,结果乌疆翻了个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脸色寡白,面上犹自心有余悸。
“刚才,刚才是神明发怒了吗?”
回想天降巨字的恐怖场景,乌疆直觉那种威力,根本不像是生灵所能拥有的力量,倒更像是非人的存在乃至天地在发威。
“那不是神明,那是一个生灵可以修炼到的境界,大师境之上,并非人力不可触及的境界。”刘恒开始调息,拿出这段时间藏下的妖肉,分出一些给乌疆,自己也在似缓实快地食用,“只要你努力,终有一日也能达到。”
“我,我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乌疆吃惊,只觉自小养成的种种观念,忽然天翻地覆。
在山村时,黎合族历代历辈,孜孜不倦地重复着一个传说,说是曾经有先祖达到过一个从未有人达到的境界,上天入地,开山裂海,宛若神明。乌疆幼时憧憬不已,并以这个传说中的祖先为榜样,为此努力。
可是来到角斗场这个“地狱”,好像为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他才知道传说中先祖的境界,约莫是大武师,而大武师并非极致,上面还有好几重境界。
尤其这一天,让他体会到了世界的广阔,人间极致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模样。相比起传说中的先祖,今日所见的强者仅仅是一丝气息,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相差仿佛,可见这强者若是真身降临,绝对是比传说中的祖先更加强大。
霸主!
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在白先生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高不可攀,而是“只要你努力,终有一日也能达到”?
倘若这话是别人说的,乌疆只会嗤之以鼻,可既然是白先生说的,他立马就听进去了,为此怦然心动。
没见识过那种力量则还罢了,而今亲眼见识过那样非人的伟力,要是没机会就只会憧憬与敬畏,倘若真有机会拥有,谁会不动心?
“霸主,独霸一方之主,果然很贴切。”他心驰神往,忍不住喃喃出声。
刘恒则很平静,见到霸主显威,不是没有震动,只是他见过霸主显威的次数太多,这样一缕气息显威,已经无法让刘恒太过动容了。即便不动容,霸主一击的威力对他来说依旧恐怖,若非早就有过类似的计划,在霸主一击降下的时候,他已经逃到溪流里,瞬间放出大洪庙,根本没机会从这一击下活命。
号称世上坚不可摧的奇物,果然坚固异常,大洪庙硬生生承受霸主一击的恐怖镇压,除了受到剧烈震荡,表面竟是丝毫无损。
随后,霸主一击造成的巨大破坏才一点点展现,街道上的溪流同众多房屋一样,被径直摧毁,恐怖的冲力使得溪水倒冲,仿若洪流一般向外倾泻。
而刘恒和乌疆就端坐大洪庙,随波逐流,就这么飘出了钟艺县城,辨明方向,遁入溪流,不多时已经进入了泗河。
“你知道我杀的公子,是什么来历吗?”刘恒轻声问道。
乌疆摇摇头,“听说是姓曾,应该不是皇室子弟,但连陈家都怕成那个样子,难不成是什么皇亲国戚?”
他自大山而来,黎合族偏安一偶,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很多事情都不知道。甚至他的认知中,还以为皇室就是天下最大的势力,根本不知道相比皇室,儒家才更是庞然大物。
盖因如此,他显然还不清楚刘恒杀了那个公子,究竟闯下了何等大祸,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鉴于如今局面太危险,刘恒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一下。
“世上有一个势力,比皇室更可怕,就是陈家乃至宏亦老先生出身的这个儒家。儒家之所以强大,是天下最大的势力,正因为曾经出现过丘、颜、孟、孙、曾五位圣人。”刘恒若有深意地看向乌疆,没有忙着往下说。
“这么厉害?”乌疆震惊,待察觉刘恒目光,本还有些茫然,随后像是被惊雷劈中,“曾,曾?”
“是啊,曾。”刘恒淡然道:“这五位圣人的后人便成了儒家最早的世家,世人尊称为圣人世家,号称与天地同存,与世共朽,是那种一旦建立了就不可能覆灭的世家。至少有圣人诞生的历史至今,万千世家复兴消亡,兴衰轮转,却从没有一个圣人世家曾经消亡过,他们超然世外,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掌控者。”
刘恒又看向他,“我今天杀了的,就是儒门曾氏的一名后裔,你知道影响有多大吗?”
“有多大?”乌疆早就懵了,只知道下意识地问道,因为刘恒如今所说的一切,早已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
“连那个曾公子不高兴,都要十数个村子上万人赔命,而今我杀了他,等若向那个古老的曾家挑衅,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刘恒反问一句,又自问自答道:“别的不说,至少黎合族从即将老死的老人到刚刚出生的婴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为之陪葬。”
乌疆吓傻了,刘恒却不再多说,任由他自己去体悟。
“白先生!”
不知过去多久,乌疆好像终于从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猛地跪倒,“这一切都不能怪先生,从我们上场那公子发怒开始,村子和族人就都必死无疑了。可见杀与不杀那公子,结果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差别,反倒公子奋起杀了那公子,才算我们不会白死!”
还算是个明白人。
刘恒心里宽慰,还真怕遇上不明事理的,倘若救他一命还反怪刘恒生事闯下大祸,那么刘恒就真懒得管后面的事情了。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死?”
刘恒反问,“你想死,还是觉得老族长、牙芽他们一个个都想死?”
这话又把乌疆搞得懵了,“可是,可是白先生之前不是说,我们全族上下都要为那公子陪葬了吗?”
“别人说陪葬,你就非得去陪葬?”刘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人叫你死,你就必须去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乌疆怔怔,经刘恒一提醒,他总算从固有的认知中渐渐清醒过来,眸光乍亮,闪烁出希翼的光芒,“白先生,你,你是说?”
刘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示意他,“该想想怎么逃命了。”
“可这一村老小,整个黎合族,足有数千人。”乌疆虽然转过弯来了,可是继续往下想,才觉得困难有多大,“追杀我们的强者估计已经在路上了,族人大多是从未修行过的,仓促间能带走多少?”
刘恒没有急着回应,反而驾驭大洪庙渐渐浮上水面,靠边停下,“这里能见到白洛山,距离村子已经不算太远,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老族长和族中宿老们,只告诉他们需要尽快做决断,想必他们会有办法的。”
“哦哦!”
乌疆现在脑子还很乱,根本顾不上琢磨刘恒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就听话的朝外走去。可是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白先生,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一起走,就是给别人一网打尽的机会,分开走,才能让更多人存活。”刘恒道:“虽说老族长应该能明白这道理,不过你还是提醒他一句为好,关键时候,还是最重舍得。”
乌疆重重点头,表示自己全记下了,才依依不舍往外行去。看着他的背影,刘恒终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倘若觉得没地方去,你们干脆赶往大夏在北胡新建的一座名为十日的城里,到了那里,就说是‘好好读书’的刘恒让你们去的,想必会有人知道。”
“哎!都记下了!”乌疆这才露出一些笑容,大声答应,末了迟疑,欲言又止好几次,才吐出一句,“白先生,你也多小心,我们去你说的城里相见!我们会在那里等着你!”
刘恒摆摆手,掌控大洪庙从岸边驶离,再度沉下去,就此分别。
“何伯,还有小刘衡,应该都还安好吧?”提起了故人旧事,毕竟又是三四年不见,即便刘恒心里也难免生出一丝牵挂。
不过想来,北胡和大夏的战事再激烈,面对那样一个戒备森严又不在要冲之地的十日城,就像是一块难啃又没有什么肉的骨头,想必不会有多少兴趣,至少何伯他们的性命安危,应该不用太担心才对。
至于黎合族这边,他倒也不会太过担心。
不管怎么说,黎合族都是传承了不知多少年代的古老族群,延续的时间甚至不可考证。但凡这样古老的族群,即便没有多么辉煌过,却必定有过人之处,绝不能小瞧其底蕴。能渡过不知多少危难,延续至今,本身就足以证明黎合族的韧性和不凡。
只要能让老族长和族中宿老们明白祸难有多大,旧地已绝不能久留,他们肯定能想出办法离开。这个古老族群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求生力量,连刘恒都无法确定,只能说十分期待。
这一点,刘恒足以放心,他能做的,就是再助他们一臂之力。
“曾家是吗?”他透过大洪庙的门窗,凝望外面川流不息的河与鱼,眸光微微闪现厉芒,“与天地共存,与世同朽的圣人世家,是吗?”
诚然,这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可见到了曾家人之后,刘恒就很想让他们真正感受一下,什么叫匹夫之怒!
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可能没办法给这庞然巨物造成多少伤害,可刘恒就想这么做。
“难道就因为祖上出过一个圣人,就能让你们骑在亿万子民头上作威作福,予取予求?”刘恒心里暗道:“多少年了,即便圣人留下再大的福泽,也该被你们糟蹋尽了。况且圣人昔年,倘若知道自家子孙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会觉得愧疚吗?亦或是圣人都有私心,故意促成这样的局面,要是这样,那么圣人……”
“亦当诛!”
他曾经在大夏,在百武,在北胡,从未遇见过圣人世家,还觉得这一群另类的世家颇为低调。哪想到死后重生,让他从一个原本根本不可能的角度看见了这样的世家,这样的世家子嗣,才知道圣人世家是个什么东西!
这让他无法想象,从圣人世家出现的时候到现在,灵原这片古老而繁茂的大地上,诞生了多少圣人世家造下的罪孽,有多少生灵遭受过他们的毒害,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儒家,人人都说是名门正派之首,如今看来还不是鱼龙混杂?”刘恒冷哼,对儒家的印象明显有了很大变化。
儒家不是没有好人,譬如自己的启蒙恩师伍先生,譬如救他一命的村中老先生宏亦,这都是有大德的人。但是这些人在什么地方,一个偏安于远离灵原的大夏僻静小县城,教授一些并无多少天份的学生,一个直接在黎合族那样近乎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活了半辈子,一看就知道并不受重视,在儒家根本没有多少声望与影响力可言。
在儒家地位尊贵的又是些什么人?
像朱克理那样的都是少数,若不是仗着还有个好出身,还有个绝世天资,名气极大,说不定从灵原秘境出来就要被赶出儒门了。即便如此,依旧落了个闭关思过的下场,至今没听说得以出关。
真正掌权的,是什么人?
是陈家,是曾家,是师徒一脉和以五大圣人世家为首的众世家!
他们比伍先生、宏亦老先生,更能代表儒家,可是他们呈现在刘恒面前的样子,实在不堪。
一个陈家,占据十数个县城做了土皇帝,把所有子民当做奴役,躺在上面吸血,公然开设角斗场这样草菅人命的地方,却让官府视若未见。一个曾家,看起来还不是嫡系的子嗣,因为心里有些不悦,就要降罪抹杀十数个村子的百姓,真不知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甚至于那霸主气息,所谓“追凶”,能悍然朝一个城池动手,攻破城池大阵,造下难以言喻的巨大灾难,却是如此肆无忌惮。
这等行径,把天道良心置于何地?把王法置于何地?把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又丢到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