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阿玲便走马上任了。她早早起身熬上粥然后再端了热水进去叫沈寄起床。
沈寄还着实有几分不习惯,阿玲便笑道:“姑娘,奴婢锅里熬了粥,一会儿你尝尝吧。”
“偷师还敢叫我帮你验收成果,胆够肥的啊。”
“奴婢手艺练好了,也是姑娘得好处不是。”
“嗯,这倒是。”说话间脸跟手便洗完了,阿玲端了水出去倒,又进来帮着沈寄梳头。她的手艺很是不错,一丁点都没有拉痛头皮就已经梳好了。沈寄努力的学着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间或指点下阿玲做菜。
而魏楹那边倒是物色好了一个跑腿的小厮,叫管猛的。十五六的年岁,看着憨厚老实的。不过,按照有其主自有其仆来揣测,应当也只是看起来憨厚老实而已。
因为之前跟皇帝报备过,所以暂时不用到翰林院任职。看好了出门的日子,便准备要往淮阳去了。除了魏楹和管猛,魏家还另有人陪同他们回去。
沈寄在默记着魏氏的族谱,人太多了,她只记最主要的。这是魏楹从魏晖府上问来的。本是他自己要看,沈寄想想日后用得上便抄了一份,又另抄了一份他拿给管猛记的魏府的那些仆人体系,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几十号人也够记的。
魏家的男人基本上都是大小老婆好几个,所以这份谱系图上看着也挺复杂就是了。旁边还附着各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自的亲眷。譬如他二婶就同样出身淮阳大户关家,又附带介绍了关家的情况。阿玲那份上头又有各家仆人之间的关系。这些仆人也可以说是世代联姻的了,同在一个大宅门守望互助。这可比一个公司的人事资料要来得复杂多了。
魏楹这一支是本家,他的祖母早逝,祖父瘫痪在床不曾续弦,不过身边还有三个女人的,分别是陈姨娘,林姨娘,柳姨娘。魏楹的父亲和他二叔是一母同胞,过世的魏老夫人所出。他二叔正是现任族长,还有几个庶出的叔叔和姑姑,庶出的叔叔依附二叔靠祖产过活,几个姑姑远嫁数年难得回一次家。
然后是魏楹这一代,他是嫡长孙,如今长房还有个三弟是二叔过继给他爹后继香火的。如果魏楹真的死了,那么长房的财产就由这个三弟继承。然后二弟四弟五弟并几个堂妹仍在二房。这几个堂弟堂妹自然并不都是他二婶生的,只二弟三弟和二妹是,其他的是庶出。
“姑娘,魏大人的亲戚真多。”阿玲小声道。
“可不是。我告诉你啊,如果魏大哥不回去,那份家产就归旁人了。所以,有人不欢迎他回去的。”沈寄自然不可能把魏楹是要回去报仇的事讲出来,说个争家产阿玲也好领悟。
“哦,奴婢懂了。”阿玲点头道。日后姑娘嫁给魏大人,就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了,有所准备自然是好的。她也得有所准备,不然到了那边就有些孤立无援了。
“姑娘,奴婢之前去找了被卖到何大户家的小姐妹打听怎么做好贴身丫鬟,现在看来光是会伺候人还是不够的。奴婢再寻机会多找点人打听。”
沈寄颔首,这个岗前培训不用她说阿玲走马上任前就自我培训了。所以说,和聪明人相处就是好。
“姑娘”是管孟在外头敲门,阿玲起身去开门,“管孟哥,有事儿么?”
“大人说请姑娘一起去山上赏桃花。”
对啊,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现在正是山上桃花盛放的日子。而且,庙里的斋菜沈寄也挺想的。她不太会做素菜,也想去学学。
魏楹之前给沈寄置办了一辆比较舒适的马车,又雇了个老成的车把式老赵头给她赶车,他自己则是买了匹马,这会儿便跟车骑着。沈寄原本以为他会让她住到魏晖府上去的。那样怎么也有个照应,比她一个单身女子租住在外头强些。虽然有德叔德婶,但现在他们一心顾着店子,魏楹担心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是有的。
所以她虽然不想寄人篱下,但为了让一走两月的他放心,已是决定答应下来,还让阿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主仆俩一起过去,然后也让阿玲见识一下魏晖府上的仆人。阿玲挺擅长交际的,总是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旁人听不到的消息,好好培养是个人才。
不料下了马车上山的路上魏楹告诉沈寄,他想让她住在山上的庙里,问她会不会嫌闷。
“为、为什么啊?”
“你不是想尽快融入官太太的圈子么,我到处问人总算问到庙里住了位礼部侍郎夫人。这位夫人长年吃斋,一年里倒有几个月是住在庙里做居士的。她当年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也曾是京城贵妇人圈子里很出风头的人物。”
“那怎么会住到庙里去?”这样的人不该是时尚教主一类的人物么。
“她的独子夭折了,如今已不能生养,夫婿便把庶子过继到了她名下。而那庶子的生母很是有些手腕,在她因为独子伤心过度之际,成为了侍郎大人的解语花。她灰心失意之下,便信了佛做居士。”
沈寄闻言一阵黯然,曾经那么鲜活的人生,就这么灰暗了。因为夫与子便是女子的天,天塌了就了无生趣。她不能重蹈覆辙,日后必须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魏楹被沈寄看着,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多合适的人选,可是我刚进官场实在是没有根基。这个人也是徐茂帮着问出来的。要不,就算了。”
沈寄摇头,“这个人再合适没有了。我只是担心,人家不肯教我而已。”
“这个,徐茂能搭上话,我想你应该也可以的。那位林夫人也不是一味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回头徐茂也在,你问问他好了。这家半山寺在京城香火是非常好的,除了居士,平日里也有不少官眷前往礼佛的。安全什么的,都没有问题。”
“嗯。”沈寄想了想,住在这里,多给点香油钱,出入是自由的,比在魏晖府上去受下人的大小眼和魏夫人别有所指的话好多了。而且又可以学习做斋菜,有可能能结交林夫人。魏楹也算是顾虑周全。
“魏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的。就算不能结交林夫人,我在这里住上两个月学做庙里的各色斋菜也是好的。”沈寄觉得,林夫人那样的人,刻意去结交怕是不妥,随缘吧。反正两个月,她要是觉得闷了,尽可以下山去玩。
“嗯,你如果要出门,就把老赵头带上。他除了车赶得好,也会些拳脚功夫的。”
沈寄笑开,“要说拳脚功夫,我其实多少也会些的,一两个人我还对付得了。”
魏楹抿了抿嘴,沈寄的拳脚功夫是跟着二狗子学的。二狗子则是在镇上的武馆学的。他那个时候看到沈寄在院子里拿着把菜刀挥舞还真是吓了一跳。结果沈寄兴致勃勃的告诉他,她在强身健体,练好了拳脚可以不受人欺负。
这一练,就是四五年。他是没见过沈寄跟人动手,可是她的花拳绣腿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能顶事吗?
“姑娘”出声的是一旁的老赵头,他正色道:“如果你的功夫不是太好,那最好不要随便跟人动手。道上有不成文的规矩,对手无寸铁的妇孺除非丧心病狂否则是不会出手攻击的。可如果你手里拿了武器做出要跟人大打一场的架势,对方就会把你当练家子对付。那后果恐怕就不妙了。”
魏楹盯着沈寄,“听到了?”
沈寄耷拉下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脑袋,“嗯,听到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跟人动手的。我不会半湖水响叮当的。”
“老赵头的功夫很好,留给你。”魏楹看着老赵头,后者点了点头,“大人请放心。”
他是阿彪镖局里的人,因为一时义气得罪了个衙内惹了官非,是阿彪找上魏楹帮他摆平的。也让他的寡嫂与侄儿侄女得以保全。他不能再去镖局,便跟着魏楹了。
“原来老赵是高手啊,那不用留给我,你带走吧。我这里能有什么事啊。”沈寄看一眼貌不惊人的老赵,真是失敬失敬。
“不用,有魏家的人来接我,叔父也要派人一同回去送时节礼物回乡,不会出事的。而且,阿彪也会跟着我去。”他好歹是个六品官儿,出行也要有点人跟着。索性便雇了阿彪镖局的人路上做保镖。
沈寄闻言放下心来,“嗯,那你多加小心。”
“你小心脚下。”魏楹走在前面,提醒道。昨日刚下过雨,上山的台阶有些湿滑。
“嗯。”
到了山上,徐茂迎了上来。他考了三四十名,现在还在侯职。这个时间可长可短,端看使的银子是不是够多。只有像魏楹这样考得非常好,得到皇帝青眼有加的人才能直接走马上任。
“魏兄,沈姑娘,你们来啦。”
沈寄微微福身,头上的纱帽随着动作也轻轻拂动。后边跟着的阿玲也给徐茂见礼,脆生生的叫了声‘徐少爷’。然后就陪着沈寄去庙里四处溜达。
徐茂有点酸溜溜的说道:“魏兄,你看,你功名官位到手,如花美眷也有了。兄弟我还是两手空空。”
“侯职期间,你可以回乡成婚,放心,时间绝对来得及。”魏楹没诚意的建议道,眼底是飞扬的神采。确实,他现在做了探花,得了六品编修的官职。有皇帝的看重,又有沈寄陪在身边,马上又可以回去认祖归宗,从小定下的目标在一步一步的实现。说得上是春风得意。
“算了,我好容易能自在些,才不想回去呢。”那个母老虎,他更加不想这么早就把她娶进门来。你说如果老爹替他指腹为婚的是寄姐这样的大美人儿,又跟他兴趣相投多好。他眼角余光扫到沈寄一片妃色的衣角消失在转弯处。
魏楹看着他,“徐兄,我要回乡两月,不方便带上小寄。我让她有解决不了的事差人给你送信。”
徐茂拍着胸口应承下来,“沈姑娘若有差遣,一声招呼就是了。”
“嗯,回来后请你喝我们的喜酒,到时候你可要多喝两杯才是。”
“这、这么快?”寄姐还没满十四吧。真是心急啊,不过,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再怎么饥渴也不该对这么小的小姑娘下手才是。想来魏楹也干不出这事儿,除非他不是把寄姐当媳妇看待。那么,他以后的日子会更难受了。徐茂看着春风得意的魏楹就想打他一顿,现在这么一想,心头好过多了。果然,人都是有幸灾乐祸的劣根性的。知道你日子也不好过,我就舒坦了。
沈寄想去观摩庙里做斋菜,可是这里她不熟,魏楹也不熟。于是她过来找魏楹,让他去找徐茂帮忙说项。
魏楹对她没有越过自己直接去找徐茂的举动很满意,要是从前,说不得她就直接过去了。因为她跟徐茂是食友嘛,这又是跟吃有关的事。现在算是确定了关系了,沈寄也知道事事处处顾全他的脸面了。
“这个啊,小事情,跟我来就是。”徐茂立即大包大揽。
走到厨房附近,徐茂找了个小僧人带沈寄进去。他喜欢吃,可是从小也是受着‘君子远庖厨’的训诫长大的。和魏楹一样,不会靠近厨房。所以他每每也只是在餐桌上品鉴,从前有什么想法也是交给沈寄来实现。
沈寄站在旁边,看着厨房的僧人有条不紊的忙碌。此事已经知会过方丈,方丈给了方外小友徐茂和探花郎面子,只让人嘱咐沈寄不要外传即可。
沈寄看着僧人行云流水一般把豆腐切成晶莹薄片的动作颇受启发,就连一旁的阿玲也心有所得。两人出去了还在不断的讨论。
“我以前曾经想过,等魏大哥高中了,我和他分开后就去到京城酒楼做厨娘。这样子可以学到很多。如今这个没法实现,能来这半山寺瞅瞅感觉更得益。怪不得那位林夫人要选择住到这里,这里空气好,食材天然,处理手法独到,是养生的佳处啊。”
阿玲茫然,“空气?”
沈寄发现自己又说漏嘴了,便随口道:“就是说这空中的气,你是不是感觉比城里清新多了?”
“是啊。”阿玲深吸一口气,猛点头。
用罢午膳,知客僧带沈寄去到安排给她的禅房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推门见山水,开窗是桃林。沈寄满意得很。
“真是个好地方。”特权阶级就是好,可以享受到常人享受不到的好处。怪不得那么多人挤破头的去挤科举的独木桥。
当然不是从今天就住下,今天是来看今年最后盛开的桃花的。之前因为魏楹卷入舞弊案,后来又温书备考,他们差点就错过了花期。
徐茂识趣的和方丈手谈棋局去了,魏楹和沈寄沿着小路走到后山看桃花。
要说沈寄重生最满意的是什么,那就是重又再豆蔻年华一回。十三四的年岁,肌肤水润亮泽,是后世用多昂贵的化妆品也不能真正再重现的。她现在其实还没怎么完全长开,比欧清灵还少了一些艳丽,但介于女孩与少女之间却多一分自然天成的美,这张脸再过得两三年可以想见也会是非常吸引人的。
所以当她手执一株桃枝递给魏楹的时候,就见他略微看楞了神。从小孩子到如今,形态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生变化。可以说沈寄忙碌的清丽身影,一直是魏楹在看书之余用来养眼的。不过即便时时得见,有时候也会发现她不经意间又会流露新的美态。就如此时赏花,沈寄是从身到心的愉悦,站在桃树下气色被衬得十分之好,一点不输给这漫山桃林。
魏楹接过桃枝,想起徐茂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愈发的高兴。只可惜离别在即,再两日他就要走了。
“魏大哥,等你回来,上山来吃桃子,接我回家。”
“好!”魏楹拿眼逡了阿玲一眼,后者笑着退了出去留他们独处。按说贴身丫头是要陪嫁,日后也是通房的备选的。可是姑娘和她说的很清楚,日后会送她一份嫁妆。这便是明说了不会让她做通房一起伺候魏大人了。
对此,沈寄是给阿玲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的。魏楹年少俊秀,又中了探花直接进了翰林院,这对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是有致命的吸引力的。而且,阿玲的继母在她离家时给她念叨的便是让她好好伺候沈姑娘,日后跟着一起嫁到魏家,更是要尽心竭力的伺候好魏大人。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魏家了,命好的话还能做个姨娘。他们一家就更能借光了。虽然阿玲不喜欢继母,但这番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前程。
沈寄便不遗余力的给她洗脑,你不是佩服我么,难道不想像我一样拥有自己的幸福。而且,我是绝不会给你机会爬上魏楹的床的。不如早早死了这份心,日后自会有属于你的那份幸福等着你。
阿玲其实有些怕沈寄,说不出来为什么。被她敲打了几次之后,也就绝了这个念头。她其实还是个小孩儿,之前也只是被继母鼓动。可是魏大人眼里只有姑娘,正眼都不看她一眼。而且她怕魏大人比怕姑娘更甚。
再者说了,她姿色不如姑娘,聪明能干也不如姑娘。而姑娘说了待在她身边,只要没有这种歪念头,她就会尽力让自己现在的日子,将来的日子都过得好。不然就要直接痛打一顿撵她回家。她跟着沈寄日子不长,但是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而且看着她直接就把一个很赚钱的摊子送给了德叔德婶,还耐心的教了德婶那么久,就知道她是重情重义的人,言出必践。她何必为了一个不可能达到的前程把日后的好日子断送了。
于是阿玲退了出去就老老实实在外头把风。省得有人进去打扰里头的有情人话别。
沈寄背靠着桃树,被魏楹搂着腰托高,脚尖便不自主的踮起配合他的身高。魏楹俯首在她唇上辗转碾压,舌头在她口中或激烈或缓慢的拨弄。经过几次,他的吻技在实战中已经得到了很明显的提高。让从前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走路的沈寄也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到后来已经整个人摊在桃树上,如果不是魏楹有力的臂膀在她腰间圈着,怕是都要滑下去了。
魏楹看她微微喘着气,红唇潋滟,把头埋在她肩头平息自己的悸动,半晌气息平缓下来才抬起头,伸手拈起一瓣瓣落在她鬓间的花瓣,又用拇指抚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瓣,“小寄,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嗯。你记得,路边的野花不许采啊。你家里送给你的美人也不准要。我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谁要是让我不痛快了,我一定变本加厉让他更不痛快。”
“小醋坛子,放心好了。一定为你守身如玉。再说了,魏家人送我的美人,我才不要呢。枕边人靠不住,那是睡不安枕的。”他伸手帮沈寄整理了一下被弄得有些凌乱的衣服,然后把纱帽给她戴上,这样就可以很好的遮挡住她被蹂躏过的唇瓣。若非如此,他方才也不敢那么肆意。要分别了,怎么都要亲个尽兴才是。
“走,准备下山回城吧。”
“嗯。”
被魏楹牵出桃林才放开手的沈寄回头看了一下漫山开得正艳的桃花,那位林夫人也曾经是人比花娇,如今却落得独自住在庙里。她的心境可想而知。魏楹倒是挺有自信,不怕自己被她的心态影响。不过,面对同一片景致,每个人看到的不同,全因自身的心态。面对落花,黛玉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可在自己看来,不过是化作春泥更护花,来年又会有更美的花儿开放。
那位林夫人的一生,经验和教训都值得借鉴。只不知,她会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