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89 接旨
作者:明夏轻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87

沈寄还有一件烦心事,她现在在家养伤,庄太医那里自然是去不了了。对方也不可能到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来出诊,那未免太打眼也太屈驾。不过庄太医派了他的侄儿,也就是他的关门弟子过来。只是那位小庄大夫上次把她说了一顿,说如果按照方子到外头去抓次一等的药,那药效可要大打折扣。

沈寄经历了路遇长公主府蒋世子这件事,实在是对京城少了些好感。聚居在此地的皇亲贵戚纵容子弟横行霸道,她已经倒霉的遇上过两次了。在京城以外,她没觉得魏楹官小,还觉得他二十三岁的知府很是威风八面。她虽然不至于狐假虎威,但是平日里也从不会受谁的气,何况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欺辱。

那天她是疼哭的,可何尝不是气哭了。如果是在现代,什么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猖狂啊。她只要拿出手机咔嚓偷拍个照,然后上传到网上大肆曝光,那就什么气都出了。

可如今呢,她还是托了林子钦的面子才得以没有吃更多的亏。而六弟魏柏一片赤子之心,不但魏家人人觉得他会祸害到自身,就连自己都不得不把他软禁在家中,生怕他真去敲了登闻鼓惹火烧身。

现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太可恶了!魏楹要想一步一步位极人臣,那怕是三二十年后的事了。林子钦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是岚王的用心却让人觉得烦恼。

好吧,我救了你的命,那么用你的大夫用你的药也是该当的。既然已经用了你的大夫,又何必矫情的拒绝你的药。还是早日离了京城为要。于是沈寄便让人还是到庄太医指定之处去买药,这样效果明显得多。药材的来源、炮制甚至保存都可以让药效有很大的提升。只是这些药有钱都买不到,都是供给宫里或是王府的贵人的。

在沈寄的手脚能自由灵活的活动的时候,终于盼来了四叔四婶。在族人的逼问下,四老爷最后不得已承诺,如果魏柏还是坚持,他做爹的做主即便考中前三百名也不让他去殿试惹祸。

这个决定其实是很艰难的,因为殿试之后所授的官比不参加殿试的进士起码高两次,不参加殿试那就只有往九品那种县衙的末吏去寻了。这一生的成就也就相当有限,甚至很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

四月中旬,发榜了,欧阳策早早去看,回来的时候面色黯淡。沈寄便知道他又名落孙山了。心头暗叹一声劝道:“欧阳先生,你才二十四,还可以再考的。”

欧阳策惨淡的摇摇头,然后回客房去了。沈寄只好吩咐下人千万不要去打扰。这种事情也只有靠他自己走出来了。而魏柏,则是由其他魏氏子弟去代看,对外说的是染病卧床。

“六弟考上了!”

这个消息本来可以很振奋看中科举的魏家人的,木字辈在魏楹之后又出了一个进士。可如今这份喜悦却是大打折扣。可以说自从魏柏表现出这份赤子之心后,魏家人已经完全不指望沾他什么光了。只希望日后不要被他连累就好。只有四叔四婶脸上喜悦满溢。虽然说儿子是有点憨,但毕竟是十年寒窗有了回报,考上了。

沈寄看报信的这位堂弟脸色有点古怪,便问道:“五弟,六弟他考了多少名啊?”

“一、一百二十三名。”

沈寄心道,难怪表情这么古怪了。一科一共录取三百名,一甲六十名,其中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为头甲,这六十人为进士及第;二甲也是六十名,二甲是进士出身;一百二十一名以后位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当然,并不是以这一次的发榜为准,而是以最后殿试后发榜的综合排名为准,所以称两榜进士。也就是说如果殿试发挥的好,这个名次有极大可能挤入进士的行列。但如果不给他去参加殿试,那就铁定是个同进士了。魏楹当年为了不得这个同进士,硬是推迟了三年才去考,可见读书人对这个的介意。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这、这总不能让自家孩子硬是弄出个同进士出身来吧。又不差多少,就三名。当今天子爱少年才子,这是都知道的。到时候殿试怎么也能往上提一提名次才是。只是,这个孩子脑子有些轴啊,万一到了朝堂上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那不只是连累他自个儿的功名啊。

但是众人还是担心小六会惹祸,因此便都望向四老爷等他做主。他是亲爹,有什么自然他做主。四老爷四夫人一直以来的期望都是放在魏柏中举。如今好容易看到金光大道了,可是却不让她的儿子去走,反而想让他就此委屈做个同进士。

大厅里一阵沉默,终于十一叔出声,“把小六叫来,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自个儿做选择。”

这是个办法!

于是魏柏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带到了这里,沈寄心头叫苦,就算四夫人再明理,如今儿子被她软禁是事实,就连这样出入都有人押着,这件事怎么都要造成芥蒂了。

当魏柏知道自己考了一百二十三名也有点吃惊,他自然是明白这里头的意味的。然后,家人把选择题摆在了他面前。要么就此认命去做个末吏,要么就闭嘴不要再提去告状的事,安心温书准备殿试,怎么都要搏一个进士出身,然后顺利步入仕途。家人再使银子上下打点一下,京官不敢说,至少能是个京外的七品文职。

十年寒窗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想放弃。可是想去殿试就必须放弃坚持。魏柏艰难的在心中做着抉择,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大嫂受了欺辱,他想去为她出头告状,想让仗势欺人的蒋世子受到惩罚,怎么就成了家族的罪人了。

“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把意见说出来就好,剩下的让小六自己决定。大侄媳妇,我们走了。”

沈寄出去送客。把人全送走,她也没回去大厅,径自到亭子里坐着。魏柏这样的性子,适合去做学术研究而不是做官啊。只是在这个时代读书差不多就是为了科举,他没办法选择。如今更是被逼到如此地步。可是该怎么选,傻子都知道吧。

不出所料,当天边有了结果,魏柏在父母的一再劝说下终于还是妥协了。沈寄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难受,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被逼着向社会妥协了。日后,怕是再难有这份赤子之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四老爷四夫人就留了下来陪伴儿子。欧阳策则向沈寄辞行,他想出外游历。沈寄知道魏楹很看重他,有心想劝他再回蜀中最后想着时机不合适,便封了五百两银子的程仪让他带上路上花用。

当初山寨散伙并没有什么银子剩下,欧阳策这三年也是寄居魏府做师爷维生,手上还真是没有什么银子。便笑着接受了,“我也不跟夫人客气,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日后有机会再来看魏大人和夫人。”

“好,祝先生一路顺风!”沈寄让洪总管出面送欧阳策往码头去。这个人虽然当时失落,现在看来倒也不失潇洒。希望有缘再聚吧!

沈寄回到屋里,一会儿顾妈妈进来一副有话和她说的样子。

“你说吧,这屋子里也都不是外人。”阿玲去照顾管孟了,如今她身边就是流朱凝碧在领着小丫头伺候。养了这么久,管孟终于是能下床了。

“奶奶,外头的闲话还没有停歇,如今本家里也有人参与了。这件事不是小事啊,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沈寄放下手里的书,她当时受辱,是林子钦挺身而出相救。这就为京城贵妇圈子又添了谈资。三年前就出现过一次说她被林子钦占了便宜的话,如今再出了这么一桩英雄救美的事,自然便有人把那件事又翻出来说了。至于本家的人,之前都在担心魏柏闯祸,还没有闲心做这个,如今魏柏放弃顾虑尽除,便有人开始兴风作浪了。

蒋世子当街把人从轿子里撞出来,又挥鞭子抽人,那些人怎么不议论一下他的行径。反而纠结于林子钦为什么肯救她。这半个来月,都不知穿凿附会出多少故事来了。就连她到庄府复诊的事都被挖了出来,也算在了林子钦头上。

便有人说他们二人三年前就有了首尾,这些年来一直藕断丝连。魏楹便是怕她不守妇道,所以才要她到蜀中去的。这种事情是越描越黑的,沈寄没法分辨。而林子钦,更是没办法去分辨。庄太医那件事,分明是岚王手笔,他要如何分说。于是只得含含糊糊的默认了。而他心底,被人这样和沈寄牵扯在一起,其实还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窃喜。

只是林侯爷和侯爷夫人对此大为不满。他们家的儿子如今名声已经渐渐好起来了,在军中也日渐显出才具,这怎么又被那个女人给缠上了。都已经是有妇之夫了,还不知检点。说不定当初子钦花银子去庙里本来就是去和她私会的,而不是外头风传的他特意去猎艳。癞头儿子还是自家的好呢,更何况这样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青年才俊。

林夫人在出外应酬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十分的恼火,她和柳氏说:“你说你这个妹妹,怎么总是和这些事扯上关系。只是,她怎么会能到庄太医那里去复诊的?难道当真是林世子……”她一直以为沈寄就是那次去岚王府由贺芸给她找了个太医诊脉呢。结果却是以自己的身份都请不动的庄太医,那些话或多或少的传入她耳中,由不得她不多想。

柳氏倒是对沈寄的为人很有信心,“娘,上一次的事不也是林世子为非作歹,害妹妹背了污名。也许这次的事也是有什么内情。只是不知道林世子为什么会为了妹妹去跟蒋世子讨情面。不如您把妹妹叫来问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你说的也有理,那个丫头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小魏大人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她不会不知道珍惜。这里头想必是真有内情。”

沈寄便被叫去了,她进门就告罪道:“之前因为受了伤不便出门走动,所以许久没有来给干娘请安了。”

林夫人让丁妈妈带了人出去,并且亲自守着门。屋里就只留下她和沈寄、柳氏。三年前她迫于情势和沈寄渐渐疏远,但一直维持着联系,关系并没有断绝。这一次魏楹眼见仕途上又起来了,当年的事似乎也过了,她和沈寄也就回复了当初的亲热。只是没想到才没过多久她又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得简直不堪入耳,你倒是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寄苦笑,摸了摸鼻子道:“就是我倒霉的被人从轿子里撞出来,然后林世子路见不平。”看到林夫人沉下来的脸,她忙改口,“那我就一件件的说吧。先说我到庄太医处复诊的事。这事是岚王妃安排的,去年岚王入蜀遇刺的事干娘和大嫂应该听说了。”

林夫人点头,“嗯,听说了。”她眼里一亮,沈寄提起这件事,那这件事肯定跟她有关系。

“那个传说中英勇护主的女侍卫就是我,我碰巧遇到还剩一口气的岚王,然后弄了辆车把他送去医馆。因为怕幕后主使恨我坏事,这事就被瞒了下来。林世子肯出手救我,也是因为这件事。”

在座二人恍然,这就说得过去了。之所以去走贺芸的路子也是怕消息走漏。

柳氏担心的道:“那难道你就要再背了这个污名?”

沈寄苦笑,“跟名声相比,还是小命更重要。”

林夫人蹙眉,俗话说生死是小,名节为大,这事可大可小。可不想背这个恶名,就得把事情合盘托出,她又没有得力的靠山。除非岚王看在救命之恩上全力保她性命。

“那这件事,你能不能找找岚王妃想想办法?如果名声坏了,你在夫家日子真的会很难过。”

沈寄看着自己的脚,“岚王妃可是林侯爷的亲姐。”

林夫人叹口气,她是关心则乱,忘了这茬。岚王妃真要出面,事情只能传得更不堪。

柳氏作难道:“那怎么办?万一小魏大人听说了,真要心头有了芥蒂怎么办?还有魏家的人会怎么看你。”

沈寄摇头,“魏大哥不会,可是魏家的人不好说。不过,魏大哥不会让我蒙上这样的不白之冤的。”这话她说得极为自信,魏楹绝不会任她被人处置了。

林夫人想了想,“如今只能让另一件事出来引起众人的注意,把你这件事盖过去。放心吧,不过是因为林世子牵涉在内,所以才这么多人关注。毕竟他的转变太大了一点,被岚王丢到他的嫡系鹰军中匿名呆了三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多人就觉得这里头有猫腻,是有人给他造势。而且你知道有人不乐意岚王的小舅子变好。如今出了这个事,自然推波助澜。只要有个比林世子更值得人关注的人的风流韵事传出来,这件事自然很快过去。如今你要担心的不是外头人怎么说,而是魏家人怎么看待你这个族长夫人。坏了名声的女眷,可以直接赐你一根白绫的。”

沈寄大变脸色,就为这就要给她白绫,那也太冤了吧。她回到家立即问魏楹的信到了没有。她可不想被人弄死啊。

魏楹的信是下午才到了,信里让她放心,他已经将事实写信告诉三叔祖父了,族里有什么事他老人家自会拦着。这件事最好还是能够赶紧澄清。要托赖岚王保护妻子的安全魏楹觉得很窝囊,可是事情因岚王而起,他是该负责任。由他出面请十一叔去向岚王请求好了。

沈寄不是不在意魏家人怎么看待她,她好容易才在魏家立住了足,如今又卷入这样的桃色传闻里。而且这事还是魏柏犯轴的导火索,所以她的处境更为艰难。四夫人对她,芥蒂也越来越深。

管孟非常自责,都是因为他一时冲动,如今给奶奶惹来这样的祸事。沈寄看他还拄着拐杖才能行走又为此愁眉苦脸的,而阿玲也是一样,便笑道:“你俩婚期都定了,若你当时当了缩头乌龟,我都看你不起。要是当年我踹了林世子一脚,魏大哥不敢出头我再就跟他和离了。实在不行,就公开事实。再说了,谁要是来杀我,不就是承认他是刺杀岚王的幕后主使了么,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

另一边,还等着沈寄上门相求让自己替她出口恶气整治蒋唯的岚王,则坐不住了,颇为后悔没有及早将这件事处理好。

刘主簿道:“王爷,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任由流言这样传播,魏夫人可能因为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流言被魏家执行家法。”

“不行,不说别的,就说她救了本王的性命,本王也不能让她陷于这样的泥沼里。”

林子钦也有些坐不住了,寻了个借口跑到岚王府看姐姐,然后打听姐夫有什么安排没有。

岚王妃脸上不辨别喜怒:“王爷已经进宫见母妃了,这件事自会还魏夫人一个公道。倒是你,这么上心做什么?”

“这事情不是跟我有关么,要是我当年的名声是正人君子不好女色的,也不至于把她害到这步田地。”这件事情林子钦是真的很后悔。如果他能像三王爷一样是个洁身自好名声极好的人,也不会有这个事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三王爷身上,人家就只会说他路见不平。

“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单纯就好了。”那个沈寄她也见过,没见出什么特别来,怎么就勾得男人一个二个都失了魂。

岚王进宫见了贵妃,道明沈寄是他的救命恩人,又说及她此时的处境艰难。

贵妃想了一下,“既然她救了你,这个情咱们皇家怎么都要还上。至于之前她夫婿说怕引来杀生之祸所以没有声张,可如今不澄清也是生死大事。她救了母妃的儿子,就由母妃出面来替她洗清名誉吧。”顿了一下又道:“只是这事还牵涉着你表弟,还得跟太后通通气。”

太后成日在宫里吃斋念佛,听贵妃说明了来意,便开口道:“本就不该瞒着,不然也出不了这样的事。这样,哀家也赐些东西给那沈氏,怪可怜见的。回头你再知会宁儿一声,她的儿子也该管教管教,去年才闹出了事,今年又在街上纵马。”

“是。”

沈寄接到宫里传话,让她准备一个时辰后接懿旨。旨意是由代掌后宫的贵妃娘娘下的。沈寄知道贵妃是岚王的生母,如今在后宫只是缺个皇后的名分而已。于是赶紧让把她的五品诰命夫人的礼服找出来,吩咐下去准备接旨。这个时间,魏楹的信还没有到十一叔那里,他自然不曾去求见岚王。是岚王知道事情之后自行进宫见了贵妃才对。

突然有这种事,家里人不免慌乱。好在贵妃知道魏府不曾接过旨,给出了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不然非乱套不可。魏府中的人只有顾妈妈见过接旨的排场,于是和洪总管一起去安排。沈寄也赶紧恶补了一下刚封诰命时学的礼节。

这还是沈寄头一次把诰命礼服穿戴齐全,按品大妆。本来祭祖和进宫是需要穿的,但是她当时在蜀中,这两样都不用。而且她私心觉得这么穿戴好像是要唱大戏,十分的排斥。

四夫人一家住在这里,自然听到动静,便问下人是怎么回事。

“四夫人,宫里贵妃娘娘有旨意给我们家奶奶,家里正在做接旨的准备。”

四老爷走出来,“什么,贵妃有旨意给大侄媳妇?你赶紧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儿。需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四夫人便赶紧过来问,沈寄屋里也正忙着。毕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大事,家里的人都有些慌。好在沈寄还算沉稳,又有顾妈妈指挥安排,给众人一一讲礼仪,众人才慢慢镇定下来。但是紧张是免不了的。

“四婶来了,快请坐。我这里要赶着梳头,怠慢了。”

四夫人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摊开摆在榻上的诰命礼服,她要想做诰命太夫人还早得很。得等着魏柏做了五品官才行。可是他那个性子在官场上怎么吃得开,日后全都要靠魏楹扶持才是。而且看沈寄这副沉着的样子,应当是知道旨意的内容的,而且不是坏事,很可能是好事。四夫人不知道她凭什么这么肯定,但是知道自己是得罪不起沈寄了。于是上前帮着安排,她虽然不曾见过接旨,但是基本的礼仪还是通的。

“大侄媳妇,大侄子不在,一会儿不如让你四叔出面帮着招呼宫里来的贵人?”

沈寄点头,“正是要麻烦四叔,这种事情总不能让洪总管出面。瞧我忙乱的,忘了打发人去说。”

“一家人还用的着特意去说,你四叔就是让我来问问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四夫人便出去打发人和四老爷说了,四老爷忙换了一声最好的衣裳准备待客。魏柏问出了什么事,他摸着胡子道:“宫里贵妃有旨意给你大嫂,你娘说看你大嫂的样子,应该是好事。你也换身衣裳,回头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胡乱说话。”

魏楹眼睛一亮,“是不是宫里知道蒋世子做的事,让人来安抚大嫂啊?”

四老爷看眼儿子,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为父也不知道,唉,你可千万别——”

“爹,我就跟在你后头,什么话都不说还不成么。”魏柏忙忙的道。

“你乱说话会害了你大嫂的,她如今处境够难的了。”

“知道了。”

沈寄穿戴妥当,流朱和采蓝抬着长身镜子让她照。沈寄顿觉自己就像唱大戏的,可是不能懈怠,得把戏唱好。封建时代接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一个不好就会被扣上蔑视皇家的罪名。

“奶奶,传旨的公公进大门了,四老爷正陪着饮茶。顾妈妈让您赶紧出去。”凝碧有些紧张的说道。

“嗯,走吧。”

到了中庭,香案已经设好。沈寄看到来传旨的是个很慈祥的老太监,赶紧上前几步要在青石砖地上跪下。老太监摆摆手,“贵妃娘娘有令,魏夫人体寒,可以垫个蒲团在膝下。”

“多谢娘娘天恩!”

一旁顾妈妈赶紧示意小丫头去拿来,然后亲手摆放在沈寄面前。沈寄便跪下,一叩到底,太监开始宣读贵妃懿旨,是表彰她忠义不衿功,说了一大堆花团锦簇的好话,最后落到实处——赏!

先是太后赏的,黄杨木佛珠一串,上等脂粉珠钗若干,“万事如意”、“花开富贵”宫绸各四匹;然后是贵妃赏的,步摇、宝花各一对,“年年有余”、“戏婴图”宫缎各四匹。东西不算多,但都是好东西,更要紧的是这个背后的含义。她现在算是华丽丽一转身,成了诰命夫人里的典范,人人学习的楷模。沈寄心道不是我不想矜功,是怕被人咔嚓了啊。不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谁想出这个风头。

沈寄直起身子,两手高举,口称“命妇沈氏接懿旨,叩谢太后赏赐,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叩谢贵妃娘娘赏赐,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传旨的太监满意的接过四老爷递上的银票,往袖子里那么一塞,那动作不显山不漏水的。

“那咱家就回宫缴旨了。如今是四月间,端午节魏夫人是要进宫叩拜的,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兴许会召见。”

沈寄赶紧谢道:“多谢公公提醒。”

她是五品诰命,原本根本轮不到被召见的,最大的面子就是去等几个时辰,然后跟在众人后头磕了头就算了事。如今既然太后和贵妃都要召见,那可真是得好好准备准备了。

四老爷送太监出去,沈寄手里还两手捧着懿旨,要摆到正堂上去供着,天天烧香磕头的。于是便捧着一路过去。一边让顾妈妈看着把太后和贵妃赏的东西好好的收起来。

四夫人跟在后头看沈寄小心翼翼捧了懿旨过去安放,不由得艳羡不已。端午还要进宫去,太后和贵妃都要召见。魏家历史上,也只有当初那位做到宰辅的老祖宗的元配夫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吧。三叔祖父官至三品,三叔祖母却也没有接到过宫里专门褒奖她的旨意。真是想不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大逆转。沈寄今日,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啊。

沈寄心头其实也有些吃惊,原本她救了岚王,皇家给点赏赐就算完了。可没想到牵扯出长公主的儿子,还有林子钦,她居然被卷进桃色绯闻里,眼见可能要被魏家执行家法。因此贵妃才会下这道懿旨吧。想一想那懿旨上的措词,真是让人有些脸红呢。也好,雨过天晴了。

才刚供好懿旨,都买来得及好好看看宫里赏下来的好东西,外头就报岚王妃遣人送厚礼来,沈寄出去谢恩接了。刚进来坐下,又是贺家众本家送来礼物,纷纷向她道贺得了太后和贵妃的封赏。然后是林侍郎府上送来厚礼,再然后徐五的婆家也送了礼来,还有贺芸的娘家……琳琅满目的摆放在库房里,都快要塞满了。那些礼物珍贵的成都,饶是沈寄现在有着十几万的身家看了也咋舌。她和魏楹的家产可都是铺子田地居多,老太爷给她的老太太当年戴过的那些首饰她原本已经觉得很奢华了,可是跟今天收到的礼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长公主府送的礼物,比起别家更加的丰厚。这里头自然有迫于形势致歉的意思在。知道管孟和阿玲即将成婚,送了一份贺礼。还让蒋唯过来给沈寄做了个揖。虽然他只是勉强揖了一下,然后就转身扬长而去。但至少面子上,魏府是过得去了。镇国侯林府自然也有重礼送来,这回不但是沈寄的清白名声保住了,林子钦也是一样。

沈寄这一天被搞得有点头晕眼花的,她现在算不算一朝得势啊。

顾妈妈高兴的说:“这下子京城的贵妇圈子再不会不接纳奶奶了。您也再不用委屈自己去和商人妇往来。”

沈寄看着她,“传我流言的是什么人,上门来安慰过我的又是什么人?”她的流言就是从那个贵妇人圈子里开始传的,只有容七少奶奶上门来安慰过她。她这次回京,除了去了趟岚王府和侍郎府,和徐五约着见了一面,就是和之前交好的翰林院低阶官员的女眷还有容七少奶奶一干商人妇往来。那个贵妇圈子,她一个五品官女眷可去不了。人家把她吊在舌头上,不过因为她的绯闻对象是林子钦罢了。

顾妈妈顿时张口结舌,“可是,您日后主要还是和官家女眷打交道啊。”

“我知道。今天的事给我的震撼有点大,有些事虽然自己知道,但亲身经历感触又不同。你到林府去,让干娘赶紧给我介绍个礼仪师傅来。端午还有半个月,得赶紧练一练,不然进了宫闹笑话。”

顾妈妈一听,对,这是正事,不能误了。魏府还是根基太浅,今天接旨居然除了自己满府都不知道规矩。她也是幸好那个时候跟着林夫人有幸见过。

“奶奶,那奴婢这就去。”

不用她去,林夫人打发来送礼的人回去一说,太后和贵妃端午要接见沈寄,她立马就把丁妈妈派了过来。丁妈妈可是当年跟着她一起受过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的教导的。而且林夫人这个诰命夫人也时时进宫,她也时时跟在身边见闻。比顾妈妈这个二等妈妈要强多了。还让丁妈妈告诉她,时间很紧,暂时不要接受旁人的宴请,统统想法子推了。不然去了一家就得去所有人家。

沈寄一一照做,久而久之,外头也都知道她在赶工学礼仪,省得到了宫里丢脸。心头偷笑之余,嘴上只说这是正事,耽误不得。

这段日子是沈寄最辛苦不过的,丁妈妈从前看着何等慈祥,简直如春风般温暖。现在整个化身容嬷嬷了,沈寄自觉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是要被挑剔。

“魏大奶奶,你是要进宫面见太后与贵妃娘娘,礼仪不是只要过得去就好。而且,必须时时处处的留心。奴婢考您的时候您做得好不够,平时也要这么严格要求自己,进了宫才不会一个不小心就露馅了。进了宫那是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一个不对就是罪。虽然太后慈爱,贵妃宽容,但你不能因此就放松。”

“是,我知道了。”沈寄一脑门的汗。她练得无比认真,她又不是子,出了事有皇阿玛来保驾。

她写信给魏楹告诉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对这样的生活无比的不适应。还是小家小户过日子舒坦。现在站要站相,坐要左相,就连她手里怎么抓手绢都有规矩。以前要成亲之前学规矩,她原本以为已经够严格了,可没想到如今还要严上百倍。她迫切的想回蜀中,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蜀山水碧蜀江清,那是多么好的一片天地啊。另外再报告身体好转的好消息。庄太医如今对她更加的尽心竭力,据说好的话她今年年底前就可以断了病根。

魏楹拿着信看,小寄描绘的种种鲜花着锦一般的生活,本是他一心想要给她的。可是如今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得到。而且这整件事他除了告诉三叔祖父真相,请十一叔去求岚王出面,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力感让他非常的难受。他有心和人说一说,可是小寄不在身边,连欧阳策也没有回来,让他跟谁去说去。

他只觉得心头堵了团棉花一般。还有就是如今小寄的人身安全,也是有赖岚王在一力保护着。虽然说这是应该的,但是魏楹对此心头也非常的难受。他的媳妇儿却要靠别人来保护。尤其这个别人对他媳妇儿还有觊觎之心。他一拳擂在桌上,桌上的茶盅都跳了一跳。

小寄在信中重申让他稳打稳扎千万不要乱了阵脚,在情势还没有完全明晰的时候就站队。如今他在外头,首要就是在政务上有好的表现,千万不要急着进京做京官。

从信里可以看出来,小寄喜欢蜀中不喜欢京城。可是,他终究是要回京城去的。等到他做得高官,便不会再让她受旁人的气,那时候她便会觉得京城也是风光明媚了。

如今事情挑明了,倒也有一个好处,岚王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对小寄献殷勤了。可恶!他什么女人没有,花花心思偏要用到别人的媳妇儿身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自己官职小,人微言轻奈何不得他么。其实魏楹此时还挺佩服六弟要去敲登闻鼓告蒋世子的勇气的。不管怎样,勇气可嘉!

可自己如今却是畏手畏脚,只能寄希望于将来。罢了,现在再想也是无用,端午汛期将至,想着如何让境内不出现险情才是第一要务。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是魏楹的夙愿。也必须如此,才有梦中的将来可期。他冷静下来后抽出纸笔给沈寄回信,让她好好的遵医嘱治病,既然年底以前能好,那就太好了。还有进宫觐见太后和贵妃的事,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做准备就好,不要太过紧张,那样反而误事。她既然救了岚王,那么至少近期,太后和贵妃是不会难为她的。至于岚王妃,尽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他绝对信得过她,而且岚王断不敢此时对她如何。魏楹封上信封,心头想着,如今岚王还有许多顾忌,自然不会做什么。可是皇上的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如果最后真的是岚王登基,那他就肆无忌惮了。君夺臣妻是不好听,可是对有大作为的君王而言,这也只是白璧微瑕,他既然敢做,就不会太在乎朝野的议论。到了那股时候,自己又要怎么来保护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