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啊?”沈寄吸吸鼻子问道。不是听说他拒绝了两回就没人送了么。合着以前送的是良家女子,这回这个青楼女子是私下送的不成?
魏楹说是睡觉,其实一直在观察着沈寄的表情,这会儿见她面上见缓,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是你到之前两个月,我一口就回绝了。”
沈寄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那要是不是之前两个月,是之前半年,你是不是就收下做个外室,然后让府里上上下下都联合起来瞒着我?”
“不会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寄点头,“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顿了一下她又道:“魏大哥,其实你本身并不排斥三妻四妾,只是因为我坚持所以才会通房侍妾都没有,甚至上青楼也不曾留宿过,是吧?”
魏楹听到沈寄这么正正经经的叫自己,不由自主的坐起了身子,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吧。”
也是,他就是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思想观念肯定是这样的。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只茶壶可以配很多只茶杯这才是他会有的思想。不管是魏大娘还是裴先生还是旁的什么人,或者是圣人的教诲,灌输给他的观点都是这样的。他要是打从心眼里拥护一夫一妻那才是怪事呢。
对了,他当初就是想让自己给他做妾的。沈寄自己去打热水洗了脸,她不想这么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魏楹惊疑不定的看着她走进洗漱室又出来,面上已经是清清爽爽的了。说实在的,他不怕沈寄为这种事跟他闹,就怕她这副不吵不闹的样子。
“小寄,你别这样,我不是都给你陪不是了,也答应以后不再去了么?”
沈寄看他一眼,“除非你不做官了,否则这种事只会源源不断的。人家给你赎一个你看得入眼的清倌人你不要,日后还会不断的揣摩你的口味的。按说今晚这两个女子,应该是比着前一个给你找的啊,怎么就不合你胃口了?”
魏楹有些急了,“什么合我胃口,我就是听她说话是华安那边的口音,一下子觉着乡音亲切,多看了两样。结果……”
“结果怎样?”
“结果发现她眉眼有两三分像你,身世也挺可怜的,而且也跟你一样从不自怨自艾,只是努力求存。可是,仅止于此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升为扬州知府,魏楹算是一步就迈入朝廷大员的位列了。所以当时任命下来他欣喜若狂,所以当时宴请亲朋好友,有不少人献媚于自己。甚至如果不是他做了扬州知府,当芙叶的身世揭晓,自己处于尴尬境地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必定更多,远不只蒋世子一个而已。毕竟,能完全不在意魏楹身份又跟她有过节的权贵也没多少。
在京城都是如此,在这扬州地界,他就更是天高皇帝远一呼百应的人物了。漕帮盐帮还有扬州境内其他那些头头目目,不挖空心思讨好才怪了。所以他对之前那名女子稍微注目多些,那些人便每每让她出来作陪。这陪得多了,那名女子想必也动了心思,这才愿意被那盐帮帮主赎身。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魏楹真的对对方一点好感没有,旁人每每安排那人来陪自己他完全可以拒绝啊。毕竟,今晚这两个可就完全没得他青睐。还嫌别人到了这种场合还矜持。不知道之前那位是怎么既不多一分还不少一分的。原来在她怀着小芝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红颜知己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说给我听听。真要是合心意……”
魏楹忙摆手,“别别别,我没那个意思。我方才不都说过了么,也就是那么一个人,没什么出奇的。小寄,时候不早了,咱们睡了吧。”他说着把旁边的被子掀起来,还殷勤的拍松软了,示意沈寄上床。
沈寄现在心头翻江倒海的,怎么睡得着。只是方才流朱劝得也有道理,属官的住处也在府衙,离得不远。她多少得给魏楹留几分面子。而且事情到底是怎样,也还不是很清楚,半夜三更的闹大了不妥。她上前抱了自己的被子要铺在榻上睡,可是拉了两下拉不动,低头一看魏楹伸手按住了。
魏楹抬头看着她,眼里有着祈求。
“你放心,我不闹,我其实也又累又困了。可是,我不想挨着你。”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很依恋的怀抱别的女人也享受过,她心头就不舒坦。当日岚王问她是不是跟定了魏持己,她是毫不犹豫的说是啊。可是他原来也是会偷腥的猫。从前不过是因为自己在身边盯着,盯得又严。可这分开一年,他独自到了这浮华烟柳之地,便开始变了。
是,他是没有外宿,也没有上过旁的女人的床。在官场在烟花之地,这何其难得。可是如今是他们感情正浓的时候,她又是韶华妙龄。这要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她年华老去,而他更进一步的位高权重,她是不是就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睡到别的女人床上了?
成亲多年,这一刻沈寄心头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她不确定将来的路是不是两个人还能像从前那样一起携手度过,不管面对什么困难都能同心合力的解决。难道,他们也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乐?
“榻上冷,我去吧。”魏楹起身抱着被子过去,走两步就回头看沈寄,看她会不会留他。结果沈寄已经翻身向着里侧,看都不想看他了。魏楹这才有些慌神了,他抱着被子回到床上躺下,两手禁锢住沈寄的腰。
“小寄,你不要胡思乱想。”
沈寄失笑,这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心中想什么都门清,还真是不好。
魏楹心头没底,正撑着身子看她,眼见她竟然笑了,不由心头更加不安,“小寄,你、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你不在,我只是一个人太寂寞,才会对人加以辞色。而且,我什么都还没做呢。”
“等到你做了什么的时候就晚了。防微杜渐知不知道?可是一直防着,这么几十年我防得过来么。等到我老了,或者我们的感情淡了,你的心自然就长脚去别处了。在别的女人那里感受到全新的感觉,说不定会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年。我要睡了,你把手拿开。”沈寄把他的手解开,结果掰开了这个指头,那个又扣了上来。
侧头一看,魏楹的身子就虚悬在她上方,眼底还有些委屈不解。是,说起来他做得够好了,可是离她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有距离。她实在是无法容忍和人分享同一个胸膛。可是从现在看下去,这似乎是个必然的趋势。
以魏楹的心性,哪怕日后真到了感情淡去的那一天,必定也不会在物质上对她有分毫的亏待。她会永远是他的正室,是他儿女的母亲,是掌管府中中馈对外交际应酬的女主人。可是自己要的,难道就是这样的日子。
沈寄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而魏楹觉得委屈不解。不讲他的条件,任何一个男人能这么守着一个女人,甚至是人不在身边,旁边半张床也一直空着,真的是很难得了。可如今只不过在外应酬一下,她的反应就这么大。他使了一些蛮力把沈寄翻转过来对着自己,任由她背向自己互相乱想,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沈寄有些恼了,“你放不放手?”
“不放。”魏楹不但没放,反而整个人向沈寄压下来。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合,哪有隔夜的仇。
沈寄一想到当下禁锢自己的这个怀抱不知被多少人分享过,而他这会儿竟然仗着身为男人的优势想用强,立时有些心火上窜,猛地一推一踹。魏楹猝不及防,被她的力道踹得半身挂在了床上。
“沈寄,你——你适可而止!我宠着你,可不是要纵着你踹自家男人下床的。”魏楹震惊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在脚踏上站稳,口气也开始不好起来。
沈寄是一时冲动,可是看他眼中流露狠厉,再想想红颜知己的事,道歉的话是怎么都不可能吐出口的。索性拉过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眼不见为净。过了一阵听到他呼吸有些粗重地把枕头被子抱到了榻上睡下。反正屋子里有碳,榻上是没床上暖和,可屋里有炭盆,却也不会真冷到。
结果这一晚,沈寄蒙头大睡,魏楹也蒙头大睡,各自背对着对方。流朱值夜被撵走,又不敢回住处,这一晚就货真价实的值了一夜,而不是想往常一样小床软枕睡得暖和舒服。好在她找小丫鬟回去替她寻了最厚实的衣服穿上,不然非冻坏不可。
男女主人昨晚吵架,这自然瞒不住守夜的人。府里上上下下很快便都知道了。只需要管事的说一声,今天给我警醒点,别出纰漏,众人私下一打听,便都知晓了。
挽翠叫了流朱去问经过,听完后心头叫苦不迭。临出发时,顾妈妈就嘱咐过,爷再疼奶奶总归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一个大老爷们,身边没有女人,一个人在扬州这种地方呆了一年,这期间发生点什么实在是不足为奇。而奶奶,又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断断容不得旁的女人,怕是早早晚晚得闹出点事来。这不就应验了。
顾妈妈年岁大了,不能跟着到处跑,沈寄身边如今就挽翠这么一个管事妈妈。她的责任实在是有些重大。一早魏楹起身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前衙,脸色不太好,看着十分的严肃。挽翠等沈寄身边的老人,平素都能得他和颜悦色的对待,哪里见过他沉下脸的样子,不由感到情况很是严峻。
昨晚自然是都没有睡好的,魏楹起身的时候沈寄才刚朦胧睡去一会儿。魏楹往日起身都是轻手轻脚的,很少回吵醒她。可是今日却全无这份体贴,间或就有东西被心头有火的他碰响。沈寄心头的火气也还没有消,只是这会儿没有精力再和他吵而已。于是拉过被子,两手把耳朵堵住不管不问。
往日她慢一步也会起身张罗他的吃食,今日这么不管不顾的,魏楹便赌气没吃下人送上来的,直接就去了前衙,反正也是睡晚了。
小权儿昨晚就听到点动静,一大早的便踩了凳子在窗户后头往这边看,见到大哥的脸色心道果然情况不好。他早起在院中打拳的时候也有点心神不宁的。听说沈寄还在睡,便过去看小芝麻。
小芝麻是唯一不受影响依旧乐呵的人,她吃了早晨的一道奶便催着采蓝抱她去找沈寄了。采蓝没动,她两个小拳头就在她肩上不停捶着。
“小爷来了,您快坐。大姑娘,小爷看你来了。大姑娘和小叔叔一道玩好不好啊?”采蓝轻言细语的哄道。
小芝麻望着小权儿笑,嘴里依依哦哦的,像是邀请他一道去找沈寄玩。小权儿使出浑身解数把她留了小半个时辰,逗得她唧唧咯咯的笑。可也只有小半个时辰,她还是惦记着去找母亲。最后采蓝还是只有抱着她去找沈寄。
沈寄精神不济,抱着女儿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小权儿特别的乖觉,就到旁边铺开纸笔练字,只是也一直都进不了状态而已。沈寄见连他都受了影响,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气。小芝麻也发觉了母亲的心不在焉,跟她玩一点都不专心,依依呀呀表达着不满,还撅起了小嘴。
小权儿写了半页,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嫂,你和大哥昨晚吵架么?”
沈寄看他一脸的忐忑,点了点头,“争执了几句,你听说了?”
“嗯。”
沈寄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不用作难,你还是孩子,大人吵架你不用管。”这小家伙是为了要站在大哥这边还是大嫂这边作难吧。
沈寄低头看看已经有些愤怒的小芝麻,伸手握握她的小手,低头亲了几下她小胖手上的肉窝窝,她这才高兴起来,指指外头示意要出去。
沈寄便抱了她出去,招呼小权儿也一道。挽翠跟上来道:“奶奶,爷还每次早饭呢,您看要不要送过去?”
“难道他想吃饭还能被饿着不成。”沈寄淡淡的道。小权儿抬头不安的看她一眼,看来大哥是真做了过分的事,把大嫂都气成这样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小权儿到点去上课了。挽翠这才开口道:“奶奶,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您得为大姑娘多想想。”其实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已经从流朱嘴里听到了。奶奶的性子是典型的外圆内方、外柔内刚。
“想什么?”
“说得严重一点,您要是跟爷疏远了,那大姑娘也就跟爷疏远了。女儿家最能依靠便是父亲兄弟,难道奶奶要让她没了这层依靠么?您自个儿就是最知道没有父兄可以靠是何等凄凉的境地。”
沈寄抱着小芝麻在亭子里坐下,这亭子周围都围了一圈厚毡布挡风,是以坐在里头很是暖和。挽翠又让人在座位上给她铺了坐垫,搬了小火炉过来煮茶水。小芝麻好奇的看着冒出的腾腾热气,在热气跑到自己面前时伸出手去抓。
挽翠的话自然是在危言耸听,沈寄现在压根就没想到要和魏楹分开这么严重去。毕竟,他的确是没有真的做下什么。只是,如果自己现在不认真对待,那他迟早会爬上别的女人的床。昨天那一踢其实沈寄自己也有些意外。挽翠把话说得这么严重,自然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离不开魏楹。女人还是只有依附男人生活才是正理。只是她跟了沈寄多年,多少也明白她的心思,不敢直接说这话,所以才借了小芝麻说出来。
沈寄看挽翠两眼,挽翠是个不甘为妾的,在这个时代的女子里已经是十分难得了。自己的要求在她看来,想必实在是惊世骇俗了一些。
待到挽翠把茶沏好,沈寄道:“你做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挽翠把茶壶放到小芝麻手够不到的地方,点心碟子也是一样,便福身退下。
沈寄便对着小芝麻说道:“这件事情又不是我做错了。怎么如今倒劝着我退一步?”
小芝麻混不介意,沈寄对着她说,她便也对着沈寄说,只是没人听得懂她的婴儿语言而已。
沈寄坐了一会儿,喊道:“来人!”
外面候着的采蓝立时进来,“奶奶有什么吩咐?”
“去把管孟叫来。”
“是。”
采蓝出去吩咐人叫人,自己依然候在外头。不多时,管孟就来了。他自然也是知道了昨夜之事的,心头暗暗叫苦。奶奶要是吩咐他去做什么,他不能不做啊。可要是和爷的意思对着,唉,他还是不能不做。就当报答奶奶的恩情了。
“那姑娘叫什么名儿,如今人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沈寄一边用手指和小芝麻拨弄着一颗圆溜溜的果子,一边问管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