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小狗子,这苏联墨水没喝两年,学会赚钱做生意啦。”
一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围成这个院子的,就是三间南房、三间北房,外加一个角门一面爬满爬山虎枯藤的老砖墙。
院子中间铺着一条青砖路,路南边有一个葡萄架搭起来的遮荫棚,此刻艳阳高照,正有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坐在葡萄架下,一人占据方桌一面,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下着象棋。作为配角的陆寒,则躲在院里葡萄架的一张马扎上,无聊的数着地上的蚂蚁。
说话的人是左侧执红棋的那个老头,老头看着六七十岁的样子,满头银发,穿了一身草绿色的老军装。
老头姓孙,叫孙国芳,陆寒怀疑他与老军阀孙传芳没准有关系,至少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被人家小狗子,小狗子的叫着,换谁都会心存不满的,都说好几回了,老头就是不知道改,纯粹是故意的。
“他会做个屁的生意,”孙国芳对面那个穿着浅蓝色中山装的老头,无疑就是陆寒的父亲陆博涵了,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思想和肝一样僵化,觉悟比血压都高。
“无非就是扯着瓦连京的虎皮做大旗,搞些投机倒把的勾当,我当初就说不能让他去莫斯科,你瞧瞧,被我说中了吧?这才去了不到两年,就中了修正主义的恶毒了,就想着要搞资产阶级那一套了。”陆博涵面色不善,他对所谓的私营经济是深恶痛绝的,认为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这和资产阶级有什么关系?”陆寒有点无语,都什么年月了,还资产阶级了,资产阶级早就统一全球了好不好?
“爸,您平时不是都看报纸的吗?”一手拽着马扎,蹲着往前挪了几步,陆寒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老子跳了一步马,“今年日本提高了果蔬进口的标准,带来的结果,就是咱们国内果蔬出口量大减,您没见市场上水果都便宜成啥样了?河北过来的大鸭梨,个大皮薄,渣细汁多,才两角五分钱一斤,我都怀疑够不够运费的。”
“哎,这是一步好棋啊,”孙国芳看着那个马,眉头皱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说小狗子,观棋不语真君子不知道啊?”
“不救老爹是禽兽,”陆寒不假思索的反驳道。
一句话,把两老头都说乐了。
“行啊,老陆,小狗子去苏联也没白去,这性子可比原来强多了,嗯,开朗了,也活分了,这是好事。”笑过之后,孙国芳喝了一口茶,说道,“孩子说的也没错,今年这果蔬出口啊,蒙受的损失是不小,日本往年占了咱们百分之四十的果蔬出口份额,现在直降到百分之十几了。”
“果贱伤农啊。”陆博涵点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
“小狗子要往苏联那边倒腾果蔬,不管他主观目的是什么,至少在客观上,对一些果农蔬农是有帮助的,”孙国芳继续说道,“这是好事,应该鼓励。再说啦,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咱们的国家政策嘛,值得支持,你也别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要与时俱进嘛。”
他的话正说到这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北屋里出来,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放到方桌上,笑道:“两位老爷子,先吃点水果,润润喉咙。”
年轻人陆寒认识,叫陈四平,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四平战役时出生的。陈四平是孙国芳的秘书,说是秘书,其实就是老干部局安排过来照顾老头起居生活的,据说已经在老头身边呆了十多年了,却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过去,陆寒挺佩服这个人的,能十余年如一日的照顾一个老头子,把大好的青春岁月都浪费在这上面了,真是听不容易的。但是现在他有了另一种看法:这人精啊,人家十多年不是在照顾一个老头,而是在经营一个人脉,一个能让他下半辈子吃用不尽的人脉。
孙老头是正师级退下来的老干部,官不算很大,但即便到了现在,逢年过节的,市里都会有领导过来慰问,军区那边也是如此。老头的妻子没解放就牺牲了,没有再婚,到现在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陈四平照顾他终老,可以肯定,老头将来定然会对他有所安排。
“四平,正好你也在这儿,”孙老头看到陈四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扭过脸来问道,“你在外贸那边不是认识人吗?帮忙给问问,看看弄个果蔬出口的许可需要办什么手续。”
“老爷子,您不说这事我也得上心啊,”陈四平笑道,“您是知道的,我家就是河北泊头的,那是鸭梨之乡啊。就像小陆说的,今年鸭梨出口的境况就很不好,我一个侄子弄了一拖挂的精品梨,结果被卡在了天津,前段时间还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呢。”
“你看看,你看看,要是小狗子这事办成了,那不等于是救了一家人啊?”孙国芳一听就来劲了,指着陆博涵批判道,“所以我就说,顽固僵化的思想要不得,害人害己,你别皱眉,就是说的你。”
“你懂个什么,”陆博涵没好气的把老伙计那只手拍到一边,回头看着陆寒,说道,“要说呢,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了。既然你要做生意,那我不拦着你,不过你也得明白,做生意不是过家家,考虑问题得全面,别让人家给蒙了。还有,赚钱不赚钱的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不能违法乱纪,也不能把学业耽搁了,听明白没有?”
陆寒嘴上连连答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做生意要是不违法乱纪,哪能赚到大钱?
“小陆回头写一份申请,再把你手上可以动用的资金状况,苏联那一边的合作人情况写下来,我去给你跑跑外贸那边的手续,如果没问题的话,估计有个三四天时间就能下来。”陈四平说道,“至于货源方面,我认识几个做果蔬生意的,干的比较大的也有,回头介绍你认识,是不是从他们那进货无所谓,关键是先了解一下行情。”
“嗯,这个办法比较稳妥,”陆博涵点点头,认同的说道。
“成,”陆寒说道,“这样我明天就不走了,先等着四平哥这边的消息。”
“走,你还想去哪儿?”陆博涵一脸奇怪的问道。
“我想去北京看看,顺便看看能不能订到车皮。”陆寒说道,“我......”
“订车皮没必要去北京,在哈尔滨也一样,”陆博涵板着脸,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在铁路局还认识几个人,要什么样的车皮,我让人帮你问问。”
“可我都跟人家说好了,在北京......”陆寒撇撇嘴,说道。
“不许去!”陆博涵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瞪着眼睛说道,“什么跟人家说好了,人家说话比你老子说话还管用?!”
“小狗子,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北京了,你刚回国,有些事情不太了解,嗯,要是真想去的话,过段时间,等你下次回来,想怎么去就怎么去。”孙国芳也开口说道。
陆寒心头一动,有点东西跳进脑海里,这让他明白这个时候去北京的确不合适。
“行,那我就不去了,”打消了去北京的念头,陆寒从善如流的说道,“不过车皮我要p64的,两节,从哈尔滨发车到漠河的就可以,当然,要是能在k19上给我加挂两节就更好了。”
“滚蛋!”陆博涵没理他,摆摆手像是轰苍蝇般的让他滚球。
如今的陆寒,做事很有点雷厉风行的意思,若是手头上的事不在当下做完了,他就感觉心里不舒服。
没兴趣留在院子里受两个老头的气,他直接回屋,将陈四平要的资料弄出来,下午他还得去找费纳耶娃两人要汇票和信用证。因为不能去北京,所以也不容易拿到苏联对外经济银行开具的证明材料,只能用汇票和信用证的影印件,办外贸手续的时候,这东西很有用。
孙国芳喜欢在陆寒家里蹭饭,他是个孤身老头,陆博涵的老伴也早就去世了,两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凑在一块,简直就是完美的基友组合。
中午谁都没走,陈四平下厨炒了几个菜,两老一中一小,四个人凑在一块喝了点小酒,气氛挺融洽。吃完饭,陆寒将写出来的材料交给陈四平,看到上面几十万美元的贸易额,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如今这年头,中国可不像后来那么富裕,国家财政年年赤字,外汇存量更是少得可怜,在一般不沿海的内陆地级市,谁要是弄一个100万美元的投资项目,市里的头头脑脑能把他当佛爷供起来。
不得已,陆寒又给他解释一番,这些钱不光是用来进行果蔬贸易的,还一部分是人家采购的布料,而且布料的采购是大头,自己只是为了过苏联边检容易些,搭了人家的顺风车罢了。
听他这么说,陈四平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刚才有那么一刻,他都想辞掉公职去做边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