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皇帝,心中想一套,口中却要说另外一套,然后让臣子去猜,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术。比如后面的嘉靖皇帝就是此中高手,臣子的奏折递上去,他的批红没多少人能够看懂。可只要你能看懂,就算是揣摩透了上意,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其中就有一人是此中高手——严嵩的儿子严世藩。
弘治皇帝表面上是要和我苏木比赛对联,可苏木却突然明白,皇帝是急于看到下文,这才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
只需满足他这个愿望,至于谁输谁赢,也不要紧。
却是我苏木想多了。
“是,臣苏木,谨遵圣命。”苏木点点头。
弘治皇帝也有些欢喜起来,心中雀跃,指了指长案:“你去那里写,写好一段再来回朕。”
“是。”苏木走到案前,挽起袖子,拿起皇帝御笔粘了点墨,在一张稿子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看到苏木奋笔如风,弘治皇帝又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端正地坐在须弥座上,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
可说来也怪,这一本只千余字的奏折他看一壶茶的工夫,却死活也看不出里面究竟说的是什么。
心中苦笑:这个苏木果然是我大明朝一等一的才子,诗词就不说了,写起小说来,却有如此摄人心魄的魅力,就连朕也抗拒不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太监们的尖叫:“太子爷,太子爷,万岁爷正在处置政务,你不能进去的!”
“放手,我自见父皇,谁敢阻拦?还有,苏木所犯何事,有必要传到驾前论罪吗?”
原来,苏木被那个太监带走的时候,太子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本就是一个神经大条之人,在他看来,父皇乃是天子,他想见谁别人也管不着。
正要另外找个地方玩耍,就有一个老太监偷偷地跑来进他,说徐公公抓到苏木苏先生的把柄,在皇帝面前告了他一状。龙颜大怒,怕是要治苏先生的罪。
弘治皇帝就朱厚照这一个儿子,将来他是铁定要继承皇位的。宫中不乏有脑筋活络之辈想搭上太子这辆通天快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苏木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这次苏木出状况,跑太子那里去通风报信,不正是一个接近储君的良机吗?
果然就有这么一位偷偷地跑过来讨好。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朱厚照一听说皇帝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治罪苏木,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
说话中,朱厚照就怒气冲冲地冲进来。
却看到苏木正笔直地站在御案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而父皇则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折子,心中顿时一楞:“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徐灿赔笑着迎上前去:“太子爷!”
朱厚照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徐灿,你怎么回事。苏木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跑父皇这里来搬弄什么是非,说,究竟怎么回事?”
苏木听到太子这么问,心中一暖:“这小子虽然二,可还是讲义气的,知道我苏木遇到大麻烦,第一时间跑过来救人。我对你这二货虽然谈不上什么忠义,可从这一刻起,却将你当成好哥们。”
徐灿见太子来者不善,心中一阵冰凉:果然如此,这个苏木在太子那里的宠信果然深厚。可怜我徐灿这次打虎不死,日后免不了要受虎噬。这一局,真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强笑道:“我怎么可能和苏木有冤仇呢,太子爷……啊!”
心中一惧,就跪在了地上。
原来,朱厚照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飞快地跑到苏木身边。
皇帝放下折子,哼了一声:“太子,放肆!徐灿今日来见朕,也是秉着一颗公心。”
“什么公心,根本就是个小人。”朱厚照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去:“苏木,你究竟怎么了,在写什么……啊,又在写那本《红楼梦》,都写这么多字了。”
太子态度如何蛮横,大大失仪,弘治皇帝本欲发怒,可一听太子说苏木许多字,就按捺不住:“苏木,写到哪里了,朕看看。”
苏木:“回万岁爷的话,正好写了个段落。”
就将稿子用双手捧过去:“正好要提一副对联。”
“且让朕试试。”弘治皇帝心中欢喜,忙接过去,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忍不住叫道:“好字,说来,起先朕得了你这份手稿时,只觉得这字写得真是好,还以为是另外请了书法好手誊录。却不想乃是你的亲笔,虽然有些地方还显得声色不够圆润,却隐约开了一派新风,日后未必不成大器。”
苏木心中暗笑:开玩笑,董其昌体可不是盖的,方才我可是拿出了看家本事秀才情的,怎能不好?
朱厚照道:“苏木的字可是非常好看的,一等一。”
皇帝笑道:“储君你懂什么书法。”
就凝了神,定睛看去。
且说苏木正好写到: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
贾政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
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
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
众人都哄然叫妙。
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
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
……
皇帝:“恩,这个楹联倒不是好写,且让朕想想,再回过头去看看前边的景物描写,看如何才贴切?”
说着话,他就将稿子放在长案上,招呼朱厚照:“太子你也看看,不妨也试着做一联给朕看看。”
朱厚照对这种东西半点兴趣也无,摇头:“看什么看,苏木这本书真没意思,就一群男男女女,成天弄些莫名其妙的事来,闲出来的毛病。还有,几个人吃饭就要花去一章的时间,连吃什么,喝什么都写得详细,枯燥得要死。我也是闲着无聊才看上一两眼,真叫我读,不如死了才好。”
“咦,你不喜欢这本书?”
“鬼才喜欢。”
“那么……其中的那章……宝玉梦游警幻仙境那一节你怎么看?”皇帝还是忍不住问,问得有些隐晦。
苏木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红楼梦》一书中的风月描写的确是……有些登不了大雅之堂。
“那节?”未来的正德皇帝哼了一声:“无聊。”
“无聊,太子你真这么认为?”弘治不动声色地问。
朱厚照大大咧咧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当勤练武艺,打熬筋骨,不可对女色太上心,否则就算不得好汉。”
“你这……你这,你是太子,说什么好汉不好汉,难不成你还想行走江湖做郭解那样的侠客,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弘治皇帝连声呵斥,心中却是彻底放心了: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是没有变,只喜欢舞枪弄棍,对于男女之事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就好,这就好……可惜,这个徐灿刚才怎么说苏木让太子看风月书呢?好个徐灿!
弘治凌厉地看了跪地上的徐灿一眼。
徐灿也知道不好,身子颤抖起来,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看到徐灿吓得厉害,又想起他毕竟服侍自己多年。弘治突然心软了,挥了挥袖子:“你退下吧!”
“是,是,奴婢告退。”
徐灿连滚带爬地出了殿,在外面站了半天,只听到里面弘治皇帝和太子又说又笑,显然是心情极佳。
他心中一阵冰凉,今日弄巧成拙,不但没能搬倒苏木,让让圣上和太子对我有了成见。而苏木也和咱家彻底撕破了脸皮,这日子将来怕是难过得紧了。
雪还在落着,粘在脸上,然后化成水流进脖子里。
同太子说笑了半天,弘治皇帝感觉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性他自然清楚,平日里只顾着胡闹,何曾如今天这般同他说过这么多话。
其实,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没太多要求,只希望子女能多陪陪自己,可即便这样的愿望,对天家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这也是他之所以搬到西苑来住的原因。
可弘治皇帝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酸,思路顿时断了。
踌躇半天,才艰难地提起笔在纸上胡乱地写了一副对联,叹息:“不成不成,苏木,说说你的对子。”
苏木一看皇帝做出的对联,暗地摇头,老实说弘治的文才还是不错的,可这副对联写得实在不好,读起来味同嚼蜡,就算他有心相让,将这副对联写进书里,立即就会把这本书的水准拉下一个层次。
不但曹雪芹要气得提前出生,他苏木心里也过不去。
苏木自然知道皇帝这次和自己比对联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自己更新,至于胜负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也没有相让的理由。
苏木笑道:“臣刚才想了片刻,正好得了一句,还请陛下品鉴。”
就提笔录在纸上。
弘治一看,眼睛就亮了,“好,好,好,好一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自然是好,说穿了,弘治是在和曹雪芹比赛,能赢才有鬼。
“用在这书里,正恰当,真真是一字不能易。”弘治兴致高起来,提起笔直接将这副对联填在稿子上:“苏木,你继续写下去。”
“是。”苏木继续抄袭。
就这么,苏木每写一段,弘治就会作一副对联,然后让苏木也作一副出来比试。
结果不言而喻,弘治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
不住笑道:“好一句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
“这个对子‘妙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相比之下,朕的对联作得却是不堪的紧,依旧用你的吧!”
“臣惶恐。”
“不用惶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苏木终于放心了,这个弘治皇帝果然心胸开阔,若换成满清时,如果有臣子敢抢皇帝的风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清朝的慈禧太后喜欢下象棋,于是下诏让一个有名的国手进宫对弈。那国手就因为说了一句:“老佛爷,小人要吃你一匹马。”结果被立即拉出去,斩了双手。
所谓伴君如伴虎,对明朝的大臣来说,至少目前并不存在,尤其是对文臣而言更是如此。
……
渐渐地弘治皇帝越看苏木的稿子,越是得趣。心中也是惊叹:苏木此人的才情果然天下第一,一边写故事一边写诗词对联,片刻而就,竟是不假思索。
等到苏木将这一章写完,皇帝也将苏木的楹联尽数抄在稿子上。
又看了一眼,心中突然感叹:书中这个贾政虽然为人苛刻,对儿子也非常严厉。可关键时刻,依旧想着让儿子在客人面前扬扬名,出出风头。可见,天下无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拳拳之心,概莫如此。朕虽为天子,也不能免俗。
这一想,就有看了太子一眼。
大约是屋中太暖和,储君趴在案上已经睡了过去。
看儿子睡得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一线口水。弘治朝苏木做了个禁声的肢势,掏出棉巾,爱怜地替他擦去面上的口水。
苏木会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得意。
一本小说书居然能够让皇帝御笔抄录,这可是天底最大的荣耀,看谁以后还敢把我这本《红楼梦》当成**?
到时候,只要说一声:大家快来看啊,看看圣上最喜欢的书啊!
京城中有的是书商将大把银子送到我家里去。
呵呵,看来,是时候将这本稿子卖出去了。
我这阵子也是穷得紧!
……
“苏木,想不到你诗词作得好,连故事也写得精彩。对了,你怎么想着写演义话本,若说是消遣之作,看你这本书的格局甚为宏大,只怕要好几十万字?”
苏木正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也没想到其他,随意道:“回陛下的话,臣家贫,日常写些小说换钱过生活。”
“哦,真没想到,真没想到,那么,你以前还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