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待遇自不用说,徐蛮和母亲刚一出宫门,在宫外得到消息,一早便守候的父亲徐文彬便带着家仆亲自来接,等到了府上,还没完全安顿好,两个早盼着逃学的哥哥也在父亲不悦的眼光,母亲无奈的表情下,厚颜无耻的溜入了徐蛮的闺房,似乎完全不在意不久后父母给予的处罚。
徐蛮靠在床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帐帷,摸着那红色刺绣的锦被,闻着屋内那若有似无的莲香,不由长长出了口气,略有惆怅的看着窗户上桃花妖娆的窗棂。她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多长时间,可她仅仅在皇宫里待了半个月,就已经开始想念大长公主府的一切,想念她睡了没多久的床榻,想念她房里的味道,想念屋子里那些来来回回的婢女,还有教养嬷嬷看似严厉,其实宠溺的眼神。她也是头一次发觉,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也将和前世父母长相一样的大长公主夫妇当做了亲身父母,更是将那对调皮捣蛋,老想捉弄自己的双胞胎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她的亲人……
既来之,则安之,说起来容易,看起来洒脱,其实这其中到底包含了穿越者多少的辛酸泪,没有体会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思念就如同钝了的刀子,无时不刻的切割着自己的灵魂,前世的种种又如走马灯一般,时不时旋转在自己的脑海里,梦里,以及心上。也许,时间是最好的治愈利器,可谁又能懂,在被时间磨平一切前,那曾经的伤痛。
有些事,不能忘,有些事却一定要放下,徐蛮爱惜生活,她觉得自己前后两世都没有生在战乱的年代,没有成为乞丐,□,小偷……没有生活在每日惶恐不安中,没有疾病和灾难,已经是上天的眷顾,而且她甚至还拥有过健全的家庭,爱护她的父母,以及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作,她可以在富余的时间,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她前世看过新闻,上过网,那些时不时的战乱,还有疾病,以及天灾还有人祸,她也偶尔将自己代入其中,却发现根本无法想象,她不能想象自己被某些暴徒切割身体,或是任意□,她也不能想象发生天灾时,她被压在地下,一日日的等待救援。所以,即便她收入不高,即便她其实也是个自私的人,可她依旧会捐出她觉得可行的钱财,也许有同情,也许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不是她自己,庆幸她可以在幸福的环境里救助别人,而非让别人救助她。
徐蛮觉得,她是感恩的,生活中一些的不经意都让她觉得生活美好,她渴望这样美好的生活继续下去,哪怕她现在已经穿越到了这里,哪怕这里只是一本书,一个故事,她仍旧希望,让这样的幸福,让那每日的笑容,可以长长久久的留在她的生命里,直到她再次离开这个世界。
有时候,若退无可退,那便迎头而上吧,徐蛮自己对自己说,既然大致已经确定了这是女主重生的那一世,那么,对她来说,最好的路,便是成为一位真正的翁主,人,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才不会惧怕未来。
“阿蛮,你在想什么?”床边趴着自家二哥徐海天,正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自己,徐蛮真想扶额,她真的不需要别人来陪,也真的不怕闷,其实哥哥们只是不想去念书,所以才轮流请假过来的吧。
徐蛮微微抬了抬眼皮,显得没精打采的随口道:“今年正月十六,咱们家没去爬城头1。”
“那些都是庶民喜欢去的,阿蛮也有兴趣?”徐海天嘴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眼里早就闪着遗憾的光彩,徐蛮一眼就瞧出来了。
“总比闷在家里强。”徐蛮嘟着嘴,靠在床边说道。
徐海天眼珠一转,嘻嘻笑着摸着徐蛮的头道:“好啦好啦,明年,明年哥哥带你去,好不好?”
徐蛮就觉着徐海天笑容有些奇怪,再一抬头,仿佛头上的发髻上被徐海天插了什么东西。徐蛮狐疑的一摸脑袋,果然发髻上被他插了一根草,不由恼恨,一把扯了下来,拿在手里就要扔了出去,却在看到那草的一瞬,发愣道:“咦?荠菜花?”
徐海天不可思议道:“阿蛮怎会认得?”
徐蛮手上一顿,收了回来,她可不敢说上辈子常吃,却只能道:“看婢子们玩过。”
“是了,是了,正是这个,上巳节2快到了,我听嬷嬷们说,戴荠菜花扫霉气,现在荠菜长成的少,等过节那日我让下人们多采一些给你在床上屋里,这样百病全消,伤也会好的快,妹妹又可以和我们一同玩了。”说罢,又将徐蛮手里的荠菜花重新插在她发上,颇有些严肃道:“可不许再摘了,不然不灵了。”
徐蛮好笑又窝心,好笑的是哥哥的天真,还当真以为荠菜花扫霉气,窝心的是哥哥对自己的一片心,虽然他年纪尚幼,却已经想到要守护妹妹,要疼惜妹妹了。
徐蛮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就见红芍站在房门外头,并不进来,也不抬头,只躬身回话道:“回翁主,二郎,外头诸葛家的二郎前来探望翁主,主母娘娘刚刚遣了人过来通禀,说是人已经入二门了。”
徐蛮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垂下眸子,仿佛很冷静的问道:“可是徐家大姑家的表哥?”
红芍有些奇怪的应了声,自家翁主似乎也不认识别的诸葛家的小郎。
“知道了,带了过来吧。”徐蛮偷偷的深吸一口气,再次扬起脸来,已经是甜甜的笑容,弯弯的眼睛,那深深的酒窝扫去了她身边徐海天心中的疑惑,徐海天刚刚还以为徐蛮很不乐意。
“二哥在那天之前见过诸葛家这位表哥么?”徐蛮偏着头,看向房门外问道。
徐海天重新坐回矮榻上,靠着床说道:“远远见过,并不熟识,大姑看他可看的紧,说是生来带病,久治不愈,看他那身量就知道了,明明比我和大哥大几岁,却和我们差不多高,看起来也小,听说连族学都没去,请了先生在家。”
徐蛮若有所思的眨眨眼,却被徐海天当做似懂非懂,他一笑,掐了一把徐蛮的脸颊,笑道:“反正人家来看你,也是好事,妹妹不必想太多,不熟就不熟,哥哥还陪着你呢。”
徐蛮好笑,也不解释,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人一身的竹叶色锦缎短打的衣衫了。
诸葛初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亲自前来,他自从上次被人强拐之后,身子比之之前还要差上三分,好容易得大长公主相助,让宫中的侯太医亲自救治,他才算是稳定了病情,却也同时让自己的母亲愈加用心的看顾自己,连平日出门的机会也减少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恐怕是心肺的毛病,按照侯太医的说法,就是他的心肺可能因为胎里没有养好,所以发育的不太健全,若是日后养的好,恐怕还能多活几年,可若是中途有什么变故,他恐怕连明日的太阳,都不一定能得见。
然而,他还是来了,可以说,在他得知徐蛮在宫里摔断了腿,他就想来看她了,可怎奈她一直在宫中养伤,并未出宫,他又不能进去,所以在听得她回府的那日起,他就开始准备前去拜访。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兴奋,有好奇,徐蛮就如同她脸上那深深的酒窝一般,让他难以忘记,他甚至会在午夜梦回间,听到那个孩子甜甜的唤着自己:小哥哥。
那是一个让人甜到心底的孩子,并非她救了他,而是她让他记住了她。
“阿蛮妹妹,好久不见。”他迈步而进,稳了稳跳的有些快的心脏,看着床上那幼小的孩子,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悦的微笑。
而很显然,这微笑亮瞎了徐蛮的铝合金眼。
诸葛初清,尚还不能称作少年,他身量未足,也不过是个稚童,可那笑容怎么看着都让人觉的舒服,就像一面拢纱下的月光突然展露出来,脱去了神秘的一面,绽放它诱人的光华,直吸引着身边的人,忍不住向往靠近,想要让那光华只为自己闪耀。
“表哥,你怎的来了?”徐海天啥都没想,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诸葛初清,笑着说道。
诸葛初清看了一眼徐蛮,拢了拢窄口的袖子,亲近道:“前些日子听说阿蛮摔伤了,就想着要来看她,却不成想她身在宫里,这不,她一回来,我就想着过来了。”
“小哥哥……”徐蛮不知道怎么开口叫,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小,可若是喊表哥什么的,她又会想起黄琇莹,无奈之下,她只能喊得这么不伦不类。
可诸葛初清听后,却满脸是笑,接着走到徐蛮床边,挨着徐蛮的床榻旁,拉住了她的小手,低低应道:“哎!”
徐蛮看着两只交握的小手,真是想哭也哭不出来,这人,这人怎么那么喜欢牵她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