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渡口东北方,距离千流行省与贝伦行省交界处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幽静的山谷。初春的微风在这里放缓了她的脚步,甘甜的雨露在林间汇聚成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顺着平缓的山麓流下,流过平原,流过森林,最终融入那条奔流向东的峻河。
对于艾洛林大陆来说,这座山谷不过是一处小的不能再小的所在,即便如此,附近生活的人们依然给这里起了个亲切的名字——“老山羊谷地”。
“老山羊谷地”平时除了放牧的牧人之外很少有人踏足,出乎意料的是,今天这里迎来了一群陌生的来客。
十余个甲胄齐整的骑士星散在不大的山谷中,有的在溪水边盥洗马匹,有的在指挥着生火煮饭。虽然这群骑士满身风尘,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中能够明显地看出,这绝不是一群触之即散的乌合之众。
就在前天夜里的刺客事件发生之后不久,西里安便混在亲卫中间,赶在破晓之前从军营中悄悄出发,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西里安一行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渡过塔林渡口,来到了“老山羊谷地”。从这里继续向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离开千流行省踏上白橡行省的土地。
不大一会儿,一阵浓厚的肉香在山谷中弥漫开来。风干的牛肉块配上清澈的溪水,一锅没有多少滋味的肉汤对于骑行了一天的众人来说,已经是极为奢侈的美味了。
亲卫长柯山从锅中挑了一块最大的肉块,淋上点汤汁,盛在木碗里走到了西里安跟前。“大人,稍微吃点吧。”他说道。
“谢谢。”西里安接过木碗,稍稍有些出神。
事实上,自从发现“血印”的作用后,西里安不止一次尝试驱动秩序之力,但是无论使用何种办法,那团“血印”就像一把锁头,死死地锁住了自己的力量。不光如此,每次强行驱动之后,胸口处传来的刺痛都好像要将骨头撕裂一样,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足以让任何人刻骨铭心。
另一方面,与多尼斯相交已久的他十分清楚这位国王陛下的次子,霜木之心骑士团主人的性格到底如何。以诸神的名义起誓,西里安完全能够预见,多尼斯以及他那未知的盟友早就张开了大网,就等着自己,甚至他的亲哥哥,一起跳进去。
更不要说那封由刺客送来的密信,以及上面语焉不详的暗示。
一团团迷雾遮住了西里安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漩涡中,不由自主地缠绕其中缓缓下沉。甚至某一刻,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西里安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要下雨了……”公爵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逐渐聚拢起来的乌云,自言自语道。
“请您放心,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应该可以在落日之前赶到千流行省边缘的低语丘陵,最晚也会在明天晚上回到橡树城。”柯山停了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柯山?”西里安喝了一口肉汤,温暖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里,让他疲惫的身体轻松了许多。
“大人,刚刚回来的哨卫带来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自从我们渡过了塔林渡口,就有一队身份不明的骑兵远远跟在了后面,大概百人左右。”柯山的声音很低,透露出一丝担忧。
虽然完全不了解公爵大人为什么要赶回橡树城,但柯山依然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去考虑,甚至该知道的,只有大人的安全才是自己唯一应该重视的事情。但这队似乎故意保持着距离的骑兵显然让身为亲卫长的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西里安手中的木碗停在了嘴边。“不用管他们,稍作休息之后继续赶路,争取尽快回到橡树城。”
“是,大人。”柯山没有再说什么。
短暂的“午餐”时光很快过去,在柯山的口令声中,骑士们浇熄了营火,翻身上马准备继续踏上返回都城的归途。
骑在马上的西里安回身望着来时的方向,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山谷远处的那片森林。
“出发!”峻河公爵收回目光下令道。随后,十余匹战马奔腾着,载着它们背上的骑士,向着北方冲了出去。
森林边缘粗壮的大树下,一位骑士端坐在马背上,漆黑的棉质斗篷覆盖住了他的全身,甚至连头盔都隐藏在了兜帽当中。只有金色的手甲从斗篷中伸出来,紧紧地攥着缰绳。他的身后,无声中静立百骑。
……
从塔林渡口向北,能够返回都城的线路有很多条,但要说最理想的捷径,莫过于离开大路,直奔千流行省北端的低语丘陵。从那里迈过绵延的小山丘,迎接旅者的便是白橡行省一马平川的广袤平原。
当西里安一行到达这里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的小雨,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要比原定计划迅速了很多。放眼望去,本来平缓的地势在前方缓缓隆起,潮湿的雾气淡淡地缠绕在山坡下面,好像给这成片的丘陵镶上了一圈白色的衬裙。
冰冷的雨水渗入甲胄的缝隙,这让身负重甲的骑手们稍稍凉快了一些。在西里安的带领下,随行的亲卫们渐渐加速,一鼓作气冲上了一座较大的土丘。站在那里,错落中起伏的山丘从脚下延伸向地平线的远方,直至消失在天地间云与雾的尽头。向北,再向北,他们好像看到了那座巍峨的白色雄城。
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对面的山头,起初是一个,然后很快的,数百名武器杂乱的骑兵从山那边现出身来。他们相互推搡着,鼓噪着,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兵线。
查当和杜马尔在低语丘陵等了整整一天,他们为这次买卖下了血本,甚至不惜为手下的骑手补充好了相应的装备。满打满算之下,两只佣兵团竟然凑出了三百多人的骑兵队伍。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就好像赌桌上红了眼睛的赌徒一样,攥着仅有的筹码,想要赌出一个未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主神在上,我们似乎让他们在这里等了很久?。”西里安调笑着说道。周围的亲卫不自觉地哄笑起来,似乎对面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影响,即便己方只有十几个人。
是的,这些从祖上便跟随着历代峻河公爵征战四方的亲卫们,早已将生死排除在自己的命运之外。他们知道,哪怕战死沙场,也会有兄弟将自己的遗骸带回故乡,自己的长剑将会传承给下一代的子孙,并在他们手中延续家族的荣光。
西里安打量着这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佣兵,他很清楚,无论是出于金钱,还是受到胁迫,对方等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自己。甚至,三百多人拦截十余人,对方根本没想留下一个活口。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西里安想起了这句话。不过,阴谋者的刀锋终于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这反而让他的内心愈发平静。
“大人……”柯山刚想说话,却被西里安打断了。
“不必,让他们来吧。”西里安知道柯山想要说什么,这个忠诚的亲卫长希望自己不用理会他们,独自突围出去。
柯山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自己的公爵。
“准备!”西里安喊道,然后扣上了面甲。
十余名亲卫整齐划一地将挂在马衣上的骑兵矛擎在手上,缓缓放开缰绳,让战马顺着山坡低速奔跑。对面的佣兵团也动了,三百余骑夹杂着呼喝音冲了下来。双方的战场就在山脚下狭长的平原。
速度越来越快,激荡的马蹄声犹如急速的鼓点,在低语丘陵中响起,敲打在初春的大地上,发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轰鸣。
“举矛!”西里安嘶吼着,亲卫们很快将长矛举过了肩头,那抖动的矛尖随着战马的起伏画出一团团银色的寒光。
风声呼啸着撕过骑士的耳畔,战马的速度被提到了最大,扇形的阵势从山顶上俯冲下来。
终于,就在马上到达山脚的瞬间,西里安怒吼一声:“投!”
十余根长矛借助着俯冲的速度脱手而出,笔直地扎向迎面奔来的佣兵团。
精钢打造的矛头刺入人群,巨大的冲力带起透体而过的血雨以及骑手的尸体向后飞去,直到撞倒了几人之后才钉到地上。
佣兵团的速度为之一缓。“拔剑!”又是一声大吼,扇形两边的骑士飞速向中间靠拢,将亲卫中仅有的两个秩序骑士顶在了锥形阵的尖端。
距离越来越近,佣兵们扭曲的面孔好像已经挤到了跟前。
“为了峻河的荣耀!”亲卫们的怒吼声炸裂在平原的上空,秩序骑士撑开了金黄色的祝福力场,冰冷的雨水在空气中被炸散成一轮星碎的水雾。
“砰!”力与力的碰撞终于爆发在平原之上。像一把火热的餐刀狠狠地切入黄油,十余名亲卫组成的队伍疯狂地挥舞着长剑,生命在剑锋下融化,鲜血在空气中飘散。很快,他们冲破了对方的阵型,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路。
双方同时迂回,在狭长的空间中碰撞着,撕扯着,西里安部队好像绽放着光华的弯刀,每一次交锋都要削掉一片对方的血肉。
雨越下越大,钻石般的雨滴砸在泥土中,混合着未干的鲜血绽放出一朵朵妖艳的水花。
战马的喘息越来越重,骑士们手中的长剑沾满了浓稠的,化不开的殷红。如影随形的鬣狗成群地咬住雄狮的步伐,它们想把它拖死,耗尽。
突然,一道紫红色的炸雷震裂了浓密的铅云,苍白的光明照亮了低语丘陵的山岗。在那里,一队骑兵从山脊上呼啸而下,冲向了平原上的生死场。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他们的身躯,金色手甲中高举着铸满了铭文的长剑,雨滴砸在剑身上,奏响着冰冷的颤音。
西里安看着那队骑兵,想到了第二封密信上简短的字迹: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