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橡树之傲的大门从里面被猛地撞开了,一个满身酒渍的小伙子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没等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声,他便立刻爬起来风一样叫嚷着又冲了进去,其敏捷的动作甚至让人觉得在石板路上摔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当然,这是仅仅是个错觉。
酒馆外面很热闹,跑来围观的人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不知哪家的小孩子,从人群的大腿间探出好奇的脑袋,对了,更不用说已经有观众跑到了位置更棒的屋顶上。
不过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在酒馆门口让出了很大一块空地,一方面是为了安全起见,防止自己被波及到,另一方面,人群最里层已经被王国戍卫军的士兵们围了起来。
那些士兵中间突兀地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魁梧的身躯好像铁塔一样矗立在那里,此时他的脸上竟然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另一个则要年轻许多,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受挤压的皮肤形成几道深邃的峡谷,几度想要张嘴,在看了看旁边的上司后,却又呐呐地闭上了。
终于,在那个小伙子重新冲进酒馆之后,他忍不住了。“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他的声音很刻板,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如果发生点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尤其是在秩序试炼这个要紧的时候。”
坦德拉没有回头,其实他们早就到了,而且已经听说斗殴者很有可能是骑士学院的学员。但是坦德拉的想法显然和他的副手不同,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个副手,无聊、死板,似乎笑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戍卫军副指挥官的脸上。
“放心吧,达鲁克,让这些小伙子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坦德拉微笑着说道,“骑士学院的课程可够无聊的,只要不把酒馆拆了……”
没等坦德拉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一把椅子砸碎了酒馆的窗户飞了出来,翻滚着落在了门前的空地上。
坦德拉苦笑着挠了挠头。“好吧,拆了可不行!”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圈身旁的士兵,“小伙子们!抓人了!”
“遵命!”戍卫军的士兵们整齐地将手中的长矛在地面上一顿,然后拥进了酒馆。
坦德拉跟在戍卫军后面,眼睛在经历了短暂的昏暗之后,他看到了酒馆里面仿佛狂风过境般的混乱场面,其实他心里还是对这帮年轻人的战斗力比较满意的,起码没白跑一趟不是么?当然,语气上可不能这么说。
“都住手吧,臭小子们!”坦德拉双手掐腰站在门口,他的嗓门一如往常的洪亮,“这间二百多年的酒馆马上就要被你们拆了!”
对于戍卫军的突然出现,混战中的小伙子们显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很简单,橡树之傲发生集体斗殴,戍卫军是不可能不来的。于是,除了个别还撕扯在一起的家伙之外,基本都停了手,不过他们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刚刚还打在一起的对手。
“都带走!”达鲁克低声命令道,但他的目光很快被两个一直低着头的“罪犯”所吸引。不看不要紧,当看清楚之后,达鲁克的表情更加苦大仇深了,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阴云密布的脸上拧出水来。
“等等!”达鲁克立刻改口,在士兵疑惑目光中,他走到坦德拉的身旁小声道:“大人,殿,殿下……”
坦德拉的神情突然一紧,很快在犯人中找到了正在偷瞄他的索维兰和佩斯林,他们的表情有些尴尬,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指挥官的表情更愉快了,但他强忍着笑意,又将目光投射到了酒馆中的各个角落,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当士兵冲进来时,贝奥恩和洛卡已经离开座位摸到了酒柜旁边,当达鲁克喊出“等等”时,他们俩正偷笑着来到了酒馆的后门,洛卡甚至有些怜悯地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索维兰二人,并在心里为他们小声祈祷了一下。
就在贝奥恩将手搭在门把手上,马上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臂搭在了他们的肩膀上,坦德拉的脑袋挤了过来,他咧着嘴。“果然是你们俩!恩,不错!你们死定了,哈哈!”
……
奥勒姆的王国骑士学院位于橡树城的东南角,是整个王国中骑士修行的最高学府,但是,想要从这里顺利毕业受封骑士,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首先,王国中任何想要成为骑士的男孩都可以在年满七岁时进入各自行省的侍童学院进行有关骑士的礼仪学习,这一步没什么困难的地方,仅仅需要通过一个健康检查而已。当然,如果是阵亡士兵的后代,甚至可以免费入学。
在侍童学院中学习三年,并顺利毕业的孩子们就可以考取更高一级的侍从学院,进行初级的技艺训练。侍童学院的毕业考试可不容易,基本会淘汰一半的孩子。
在侍从学院中又过了三年,他就需要面对最严厉的一次考核,并依照成绩分为三个等级。成绩最好的孩子们可以前往王国骑士学院进修,表现中等的孩子们则直接进入各行省的士官学院,余下的将会再次面对淘汰的命运。
进入王国骑士学院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那您就想错了,由王国七省合力筹建的这座最高学府会公允、严厉地对待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学员。在这里进修的四年中,受训的学员将会系统的学习包括游泳、投枪、击剑、骑术、狩猎、弈棋、诗歌等一切与骑士有关的技艺训练。
并且每年一次考核,无论是谁,无法通过者都会被淘汰,即便是王子也不行,直到四年之后的预备骑士考试。
预备骑士考试其实严格意义上讲不算考核,而是塞选。通过者将有机会进行更高一级的秩序试炼,最终获得成为秩序圣堂骑士的资格,失败者将留在王国骑士学院,继续进行为期两年的“预备受训期”,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骑士,这里也包括秩序试炼的落选者。
至于为什么秩序试炼三年一次,那是因为合格的试炼者实在太少,就比如马上就要进行的这次,也不过就四十多人,刨除掉索维兰这一批今年获得试炼资格的学员,前两届的前辈们甚至在等待过程中已经完成了“预备受训期”,如果试炼落选,则直接受封骑士。
从入学到受封,想成为一名骑士,起码需要十二年的时间,不要说消耗的金币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的,单就其中的辛苦就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
但即便是这样,王国中稍微富足一点的平民家庭都会为孩子选择这条道路,就算没能考入都城,也可以凭借行省士官学院毕业生的身份,在领主的直属部队中谋到一个固定的位置,这已经比农夫的待遇强上很多了。至于贵族,他们的子女如果连士官学院都没有上过的话,那将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如果真能受封,那就一步迈入贵族的行列,不要说生活,就是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至于秩序圣堂骑士,好吧,那是主神的领域,没有人会强求。所以,在教廷毕业后的秩序骑士们甚至可以自主选择留在教廷还是去戍卫军任职,当然,也有人回到了家乡所在的行省,比如西里安亲卫中的秩序骑士就是此列。
此时的王国骑士学院已经放假了,往日里总是热闹非凡的校园难得露出她静逸的一面,除了路途较远的学员之外,大部分学员已经返回了自己的家乡,准备度过一个难得的假期。例外情况不是没有,比如说,校场上正上演着一场火爆的训斥。
“骑士!见鬼,什么是骑士!”学院的首席教官欧内斯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喷射着怒火的眼睛盯在那群刚刚被他从橡树之傲酒馆领回来的“肇事者”身上,“看在主神的份上,用你们的脑袋好好想想!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们打群架是骑士技艺之一!学院的名声就在你们的拳头中被砸得一干二净!”
十几个小伙子低着头站成一排,直到事后,他们才发觉自己闹出了多大动静,甚至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后怕。
欧内斯看着他们有些苍白的小脸,对训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站着吧,直到太阳落山!让你们满是肌肉和酒精的脑子好好清醒清醒!”然后顿了顿,“庆典之后一人十遍《骑士守则》!不交上来,等着滚回家吧!”
“导师,《骑士守则》很厚的……”丹尼斯用眼睛瞟着欧内斯嘟囔道。
“好的,丹尼斯二十遍。”欧内斯点了点头,背着手向校场外走去。
“噗嗤……”尤斯塔看着满脸苦涩的丹尼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得好!尤斯塔也来二十遍吧。”欧内斯回头微笑着说道。
等教官走远了,索维兰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脸颊。“还好还好,仅仅是十遍。”他怜悯地看着丹尼斯。
“给我记住了,这可不算完!”尤斯塔受伤最重,整个左眼一片乌青,估计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出门了。
佩斯林抓了抓头发,干涩的酒水黏在上面让他很不舒服。“好啊,随时奉陪,打架我最喜欢了。”然后朝索维兰挤了挤眼睛。
“嘶……”丹尼斯刚想说话,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他呲着牙瞥了一眼索维兰,“别以为帮我干了一架将来我就会叫你一声姐夫,做梦吧。”
“你随意。”索维兰苦笑着答道。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戍卫军的指挥大厅中,贝奥恩和洛卡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他们的父亲,西里安的怒火。
“带着索维兰和佩斯林去喝酒!你们是怎么想的!”西里安有些头痛,他来回踱着步子,“刚到都城第一天,刚刚送走你们的母亲!我甚至有些后悔,应该让你们也一起跟着回去!”
达鲁克继续去执勤了,坦德拉则坐在椅子上,从西里安背后望着贝奥恩二人,一副庆灾乐祸的表情。
洛卡悄悄向坦德拉递过去一个求助眼神,要知道,他们兄弟俩可不想直接被打发回峻河城,能出来玩一次实在太难得了。
坦德拉也觉得差不多了,毕竟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非是赔偿橡树之傲的损失而已。“咳,西里安……”
“不要给他们求情!”西里安打断了坦德拉,“如果不给他们个教训,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成熟,什么叫节制!”
就在这时,指挥大厅的大门被推开了,艾登微笑着走了进来,西里安和坦德拉立刻躬身行礼。
“艾登叔叔……”贝奥恩和洛卡一起说道。
“叫陛下!”西里安瞪了他们俩一眼。
“哈哈!”艾登大笑着踢了贝奥恩一脚,“这两个小家伙,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叫叔叔,什么时候叫陛下。”他微笑着戳了戳洛卡,“闯祸了就跑来讨人情是么?”
贝奥恩和洛卡想笑又不敢笑,只顾着低着头看着脚尖。
“好啦好啦,走吧,别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艾登挥了挥手,他对西里安的两个儿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多谢艾登叔叔!”贝奥恩和洛卡如获大赦般说道,然后立刻逃跑似得离开了指挥大厅。
坦德拉终于笑了出来,对于屋内的两个人,他没有任何矜持的必要了。“哈哈,这俩小子,我喜欢。”
西里安揉了揉额头。“艾登,这……”
“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艾登笑着说道,“再说,咱们三个第一次跑去偷偷喝酒才多大?”
“嘿,应该是学院的第三年吧,”坦德拉立刻接口道,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回忆着什么,“我记得是年末考核刚刚结束的时候,见鬼,还是你带头说要去喝酒的。”
听着坦德拉的话,西里安再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的确是我……那次不但喝了,而且还把你喝倒下了。”他笑着看向艾登,“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抱着女侍者死都不放手,非要她嫁给你,哈哈。”
“没错,甚至父王听说后都被气乐了,”艾登摇了摇头,“嘿,青春不就是这样么,做想做的事,追想追的姑娘,主神在上,青春可只有一次!”
他们三个在指挥大厅中聊了很久很久,时不时放声大笑,甚至笑到岔气,时不时相视无语,眼角因遗憾而湿润,他们在追忆着,追忆着年华飞逝中褪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