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雷尼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跟在后面的索维兰等人放缓脚步。这段路非常难走,地面崎岖陡峭,布满了颜色深沉的碎石以及萎靡枯败的树木。他们正处在隆克镇的东北方,已经深入到上西境的凄凉山口之中,除了脚下依稀可辨的小径之外,附近再没有任何其他的道路。
昨天在隆克镇和凯雷尼长谈之后,索维兰等人便在那栋二层小楼中暂住下来,他们太需要休息了,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几乎每个人都一头倒进了柔软的床铺,还有那久违了的梦乡。虽然仍然处在逃亡之中,但能看到凯雷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索维兰一行便在凯雷尼的带领下,离开了镇子,向着东北方奔了过去。拜这座横在上西境正中的凄凉群山所赐,如果沿着行商们常走的大路,从隆克镇到达黄石镇则必须绕过这里,这样一来起码要花上三天的时间。为了尽量缩短行程,凯雷尼事先便和特蕾莎定下了经由山中小径直接前往黄石镇的路线。
当然了,更主要的一点是为了行程低调,毕竟王储来到西境行省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山中的气温很低,掠过山峦的劲风吹打在散落各处的乱石上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高低起伏的地势给众人的旅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牵在身后的战马此时甚至已经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累赘。
这片险峻的荒凉之地平时很少有人涉足,最多也不过是零散的猎户或者伐木人在这谋谋生计,脚下时隐时现的小径就是他们经年留下的足迹。索维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空气,耳中除了风声之外,只能听到皮靴踩在碎石上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眼中看着前面坦德拉等人背影,他的心思其实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返回峻河山区的凯瑟琳姨母还有小罗尼过得怎么样了?成功登上公爵宝座的洛卡·图雷会轻易放过这对可怜的母子么?和特蕾莎表姐还有尤朵拉姨母回合后自己又要怎么办?
战争?当这个字眼从索维兰的心里突然蹦出的时候,年轻的王子不由深深叹了口气。他从不怀疑自己复仇的决心,父王陛下、西里安叔叔、贝奥恩、甚至老兵米尔扎、还有那些倒在君王厅中的亲卫们,他们的牺牲必须获得应有的荣光,而不是“叛国者”的罪名。
但是“战争”呢?一旦内战打响,整个奥勒姆王国的西部将瞬间陷入混乱,甚至西境行省与白橡行省将在数年之内变成一片破败的焦土。然后呢?战火向东蔓延,沿着伟大的峻河一直向东,峻河行省、千流行省、萨丁行省、坦邦行省、黑岩行省、贝伦行省……当所有行省公爵全部卷入这场战争时,一切都将分崩离析,甚至整个国度都会如此。
索维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种无力感缠绕在他的心上,迅速在复仇的火焰下投射出一层浓浓的阴影。他想起了祖父,玛赫斯先王陛下说过的一句话,“任何理由都不应让人民承受战争带来的苦果,所以,当你吹响军团的号角时,请想清楚到底是为了谁。”
索维兰将手掌按在了胸口上,衣饰下面,皮肤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清凉,那是艾登在临终时送给他的坠饰。逃亡至今,索维兰从未想过要将里面的信拿出来看看,因为他担心那缕寄托在里面的思念会在开启的那一刻随风而逝,这已经是他所剩不多的,最重要的东西了。
“告诉我,父亲,我该怎么办?……”索维兰在心中问道,可是没人能给他答案,留给他的只有化不开的苦涩。
在越来越艰难的山路上跋涉了许久之后,他们终于登上了一座高山台地,凛冽的山风将众人的衣饰与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从这里向下望去,经过一片陡峭的山崖之后,便是大片起伏的密林,还有几座低矮的山峰,再往前,依稀可以看见地势放缓后的平原,与缀在上面的河流。
“再加把劲儿,伙计们!”凯雷尼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向后指了指,“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穿过……”他随意用手臂在前面挥了一下,“好吧,你们自己看就明白了。”
虽然已经是午后十分,其实他已经对众人的速度很满意了。
索维兰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头顶上**辣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照这个速度,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黄石镇?”他问道。
“明天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凯雷尼答道,他非常了解索维兰等人目前的状况,虽然在隆克镇简单休整了一下,但连夜赶路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靠在一块巨石上休息的托马斯将手中的肉干撕了一条,递给了旁边的库尔。“这么说,我们今天晚上要在密林中过夜了是么?”他看了一眼下方的森林说道。
“没错,伙计们,的确如此。”凯雷尼点了点头,“相信我,这已经要比在光秃的山梁上过夜好上许多了,那些好像刀子一样的碎石足以让你彻底发疯。”
坦德拉有些关心地看了看老肖恩,后者微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就出发吧。”他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
凯雷尼引领着索维兰等人走下陡坡,山坡上不少地方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阻碍。他们扶着路边支立的树干还有乱石,沿着之字形缓缓前进,以免失足跌落下去。身旁的地势越来越陡,直到一座至少上百呎的断崖拦在面前时,他们才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为此,他们只能沿着断崖的边缘摸索着继续向下的道路,在花费了大把的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再次找到了模糊的小径。
其实这也不能怪凯雷尼,因为凄凉群山他也仅仅是来过屈指可数的几次,离熟悉实在太远太远,没有让众人迷失在这里,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当天空中的太阳逐渐沉向西边的山峰时,他们终于走到了断崖的下面,负责的断后的佩斯林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庆幸终于离开了那个让人头晕目眩的山崖。
暴露在地表的乱石逐渐被钻出土地的青翠所取代,茂盛的野草混杂着几棵粗壮的树木铺向远处大片的密林。他们在森林边缘的一小片空地上稍微休整了一下,便一头扎进了海洋般的深绿色之中。
森林中的空气充满水分,粗壮的树干接近地表的部分被沉降下来的雾气重重裹住,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鸣叫在林间回荡着渲染出一抹宁静幽深的气氛。这里的黑暗要比陆地上来得快上许多,当一轮庞大的红日,围着镀上金边的狭长明亮的云带,斜挂在西方的天际线时,密林顶上参差的树梢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耀出一层壮丽的辉明,而林中却只能看到从头顶缝隙中倾泻而下的橘红色光斑。
一点一点的,他们身旁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时不时吹过的冷风带动雾气盘旋起来,在林间升起一阵灰色的烟瘴。一头野兽在远方发出吼声,那声音飘过树林,变成一声令人莫名心悸的嚎叫。
就在这时,一片低沉的脆响让众人心头一惊,随之而来竟是一蓬黑色的乌光。“小心!快躲开!”走在最前头的凯雷尼突然大吼一声,向旁边的树木跃去,几乎是在一瞬间,索维兰等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躲到了树后。
“嘭嘭嘭嘭……”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在身前的树干上炸响,一名尚未来得及跑开的亲卫倒退了几步,身上喷出道道血箭,跌到了堆满落叶的地上。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那些乌光是什么——箭矢,一簇簇冰冷的箭矢。
索维兰和不远处的佩斯林对视一眼,暗暗吞咽了一下,没等他伸头张望,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略带遗憾的话语。“可惜啊……本以为能省点力气,没想到我的运气竟然这么不好……”那个声音移动着,伴随着一片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们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么?见鬼,这样艰难的露营生活,我实在是受够了……”
借着林中所剩不多的光亮,索维兰看到一群漆黑的身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足有五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男人,他的步子很轻又极为优雅,不过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双嵌在英俊面孔上的一双眼睛,一只瞳孔漆黑的,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另一只却是雾蒙蒙的一片灰白。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知道众人前往黄石镇的路线的?这些问题不停在索维兰等人相互交换的目光中碰撞着,露出浓重的不解。不过很快,这些问题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在那个男人的身旁,他们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却又令人无比愤怒的身影。
“贝特马!”坦德拉看着他的“亲卫长”嘶声吼道,没错,就是背叛了众人,间接害死了米尔扎的“亲卫长”,与此相对的,这群伏击者的身份,已无需多想。
贝特马听到坦德拉的吼声浑身一震,但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微低了头颅,盯向索维兰等人藏身位置的目光中,漫上了一层刺骨的阴冷。
埃什坎特背着手,瞟了一眼身旁的贝特马。“意外的重逢是么?说实话,并不是所有重逢都是甜蜜的回忆啊……”他轻笑着说道,“就比如现在……当然了,我更喜欢下面的台词。”说着轻轻挥手:“杀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