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排练继续进行，一直延续到了十点多钟。

在今晚排练的时候，大排练厅最后面的座位上坐了三位蔡清德邀请来的“客人”，介绍的时候说是观摩一下孙云的排练过程，帮着孙云一起找找原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方法可以解决他现在面临的这种尴尬的境地。之前，蔡爵士也曾请过一些朋友前来帮忙，虽然没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不过总还是有些用处的。

孙云也对此抱有浓厚的兴趣。

自家事自家知道，孙云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对，但是他对自己同样也是无能为力。陷入自我施压状态当中的艺术家，很少有人能够自己觉察的，无法自拔那也就是当然的事情。为了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孙云自己也已经尝试过很多方法——自我暗示、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拿出以前的演出录像观看回想、逼迫自己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进行演奏，等等等等，但是……这一颗心始终就是静不下来。有时候孙云自己一个人在家练习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但是跟乐团一合，什么马脚全都露出来了。

孙云真心的希望今晚蔡爵士邀请的这些朋友，这一次能够真正的帮上自己，所以在当晚的排练过程当中，他的演奏相当尽力。但是排练完毕之后孙云却惊讶的发现，这些“客人”已经全部消失了。

孙云大失所望。

不过孙云并不知道，更让他失望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

叶梓陪着孙云返回休息，澹台文慧和蔡清德却悄悄汇合了刚才观摩排练的三位“客人”，找了一间茶楼坐下宵夜。

“爵士，今晚看了排练才知道，孙先生的演奏技巧已经炉火纯青，真的令人叹为观止啊！”

一落座，一个笑得像弥勒佛似的胖子一开口便高声赞道。

这句赞叹立刻引来了两声应和。

“是啊是啊，唐哥说得没错，孙先生痼疾缠身十年之久，痊愈之后演奏技巧竟然还有如此长进，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啊。”戴眼镜儿的高瘦青年不停地点头，像个磕头虫儿似的。

另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撇了撇嘴，沉声说道：“你知道什么？阿云患病之前他的演奏技巧就已经出类拔萃渐臻化境，过去的十年只是让他暂时沉寂了一段时间而已，现在这种情况我看应该是厚积薄发才对。”

“华哥，您的见解一向别出心裁，佩服，佩服啊。”高瘦青年笑嘻嘻的说道。

三个人都在夸奖孙云的演奏技巧，没有人涉及乐曲的阐述和演绎部分。作为专门跑古典音乐的记者和乐评人士，他们当然不可能听不出来孙云的毛病所在，不过现在都还不知道蔡爵士邀请大家今晚过来的用意，他们自然会拣一些好听的话来说。面对这位在香江古典乐坛呼风唤雨、影响力极大的蔡清德爵士，没有哪一位记者哪一位乐评会随意忤逆他的意思。

跟流行歌坛相比，古典乐坛是有很大不同的。

“好了好了，孙云的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也不迟。”蔡清德微微一笑，招手示意：“来来来，大家先吃点东西，等吃完了，我还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三位。”

三个人连称不敢，随后五个人开始吃喝起来。

……

宵夜原本就是垫一点，一般不会吃得太多太饱，所以很快，服务员便撤去了杯盘，为大家斟上了茶水。

“今天请大家过来，为的就是孙云的事情。”蔡清德并不拖沓，吃完之后便立刻说起了事情。

“我相信三位在看了今晚的排练之后，已经知道孙云目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我想请三位在明天的报纸上各自发表一篇评论文章，专门评述一下孙云目前的状况。”

一听这话，这三位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由姓黄的那位胖子开口问道：“爵士，写一篇评论文章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这篇评论……我们……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写呢？”

黄胖子心里并不想揽这样的活计，能推掉的话那是最好。刚才就曾说过，古典乐坛的情况跟流行歌坛并不相同，这一点在媒体上面的表现也是一样的。如果是流行歌坛，无论有没有根据说不说得出道理，什么样的评论都有人敢写，而且只要你敢写，报刊杂志就敢发表。但是换到古典乐坛，这一套就行不通了。古典乐坛是小众，受众就是那么有限的一群，所以在这块儿地方刨食的记者和乐评人士，轻易不敢胡言乱语，他们的文章和评论必须做到有根据有道理才行。

这是因为古典音乐的受众大多数还是懂点行的，没有道理胡编乱写的文章得不到他们的认可。而评论文章得不到乐迷们的认可，这位记者（乐评）今后的文章就卖不动了，如果三番五次这样的情况出现，主编就会客客气气的请他离职另谋他就。

在这样的情况下，记者也好、乐评人士也罢，面对撰文的邀请肯定都会慎重一点，这很正常。

而且古典乐坛特别讲究论资排辈，像蔡清德这样的乐坛耆宿，在圈内的影响力之大是流行歌坛很难想象的。流行歌坛当然也讲究尊重前辈，但是一旦后辈跟前辈之间发生龃龉，不尊重那也就不尊重了，并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最多也就是相关人士在媒体上面聒噪一阵子，各自的歌迷什么的凭借各种手段乱战一气，过一段时间没什么事儿了那也就风平浪静了。该出唱片的照样出唱片，唱片该卖到几白金那还是能卖到几白金。换成古典乐坛你来试试？得罪了前辈之后立刻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寸步难行。

在流行歌坛，孤身一人独闯天下而且功成名就的例子比比皆是，但是在古典乐坛，光有满腹的才华而没有前辈们的提携推荐，那无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

要不然，古典乐坛哪儿来的那么多纷繁复杂的流派之类？而且各个流派之间攻讦不断，大家拼命相争的就是在乐坛当中的地位高下，因为那就代表了绝对的话语权。

流行歌坛当中，歌手们绝大多数吃的都是青春饭，年事渐长之后，老歌手往往会被新歌手拍死在沙滩上。而到了古典乐坛，每一位演奏家、每一位作曲家、每一位音乐家几乎都是常青树，而且这些前辈们的话语权会越来越重。

在香江古典乐坛，蔡爵士就是这样一位几乎可以做到“兴之毁之尽于一言”的大前辈，这话纵算稍有夸大，距离事实也并不很远。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孙云的演奏状态明显出了大问题，这三位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蔡清德不肯松口要保孙云的话，他们就很难据实报道据实评论，他们文章、评论的侧重点就只能放在孙云身上的亮点--演奏技巧方面，对于乐曲的演绎一笔带过。

但是这样的文章和评论并不会给这三位加分，等到乐迷们在孙云的复出音乐会之后知道真实的情况是这个样子，他们在乐迷们心中的印象就会大大的减分了。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当然是能推就推，就算推不掉也要先问清楚蔡清德的具体想法，再作自己的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