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而已,当不得什么翘楚。黄鹂长老谬赞了。”无颜抖袖、振衣,彬彬有礼地一欠身。看得江辰直翻白眼,这小子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倦怠模样,转眼间摆出了潇洒温文地贵公子风度。
黄鹂道:“无颜公子太客气了,罗浮天梯险恶重重,岂是碰运气可以登顶的?能在莲花会上连闯两关,进入菩提院外院的,莲华会史上不过寥寥百人,无不是当时豪雄,一方宗匠。
她款款走下平台。续道:“四位中,妖主权掌北极圣地,号令千万妖众,被誉为云界当代第一高手。明阳掌门执东洲之牛耳,拥者云集,广得人心,法术造诣比起妖主也不遑多让。无颜公子天纵奇才,文武双全,琴棋无一不精,天赋的读心术举世无双,日后必然领袖中州。江辰公子更是近年来最惊才绝羡、炙手可热的少年英雄,西州一战成名,勇闯蒙界、自创一门独特奥妙的法术。
“黄长老说得天花乱坠,在下听得汗流浃背。我江辰孑然一身,无权无势,比起他们三位差远了。”江辰赶紧打断黄鹂的吹捧,她看似盛赞江辰他们,其实巧妙挑动他们的攀比好胜之心。
黄鹂悠然道:“江公子又怎是孤家寡人?来日成为一方雄主也未可知。”
允天面色微变,道:“黄长老,最后的第三关何时可以开始?”
黄鹂道:“只要各位能在六个时辰内,从这里进入菩提内院,便算闯过第三关了。”
允天目光一扫庭院内的近百名长老,道:“莫非要我等与众长老一较高下,击败他们才能进入内院?”
黄鹂轻笑一声:“菩提院可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诸位只需查找通往内院的路,长老们决不会动手阻拦。”
“就这么简单?”江辰微微一愕,信步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忽然觉察出异样。这里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无论江辰走多远,脚下的地面也会跟着一起延伸,永远没有边际。整个庭院就像是随着水涨而不断升高的船,把他们死死困在这里,根本就看不见什么菩提内院。
出入口到底在哪里?蓬门消失后,这座庭院似乎变成了汪洋中与世隔绝地孤岛。江辰潜心思索,既然那些长老不会理会他们,那么从外院进入内院的通道必然另藏蹊跷。不是迷宫之类的阵法便是布下了重重法术禁制。
“我在内院恭候各位大驾。”黄鹂地身影越来越稀薄,化成了一缕淡淡的白烟,袅袅消散。
允天和明阳真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黄鹂堂而皇之地消失在眼前,连他们也看不出其中的玄虚。
“云浮岛的术法果然神妙,难怪千变万化,云界始终在他们的掌控下。”明阳真人凝神注视着四老。
允天颔不语。他有一统云界地野心,云浮岛越是高深莫测,他便越是忌惮。
明阳真人有意无意地道:“听说允兄精通各门各派法术,对云浮岛的法术同样造诣颇深?”
允天目光灼灼:“昔日楚某周游天下时,曾经斩杀过几个云浮岛天刑宫的长老,在允某的搜魂炼神*的拷逼下,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的是。允某对灵音派的秘道术了解甚少。”
明阳真人洒然一笑:“本门的精妙心法别有修炼之道,但允兄曾修炼过十多年,难道也了解甚少么?”
双方一来一往,言辞中暗流汹涌,既有试探,也含威慑。此时此地,他们虽然都为闯关而来。然而四人立场大不相同,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无颜忽然道:“刚才的黄鹂长老应该不是她本人,更像法术造拟出来的千里传影。”
“千里传影?”明阳真人蹙眉道:“无颜兄的意思是我们所见的黄鹂长老并非真实的血肉躯体?”
迎向江辰好奇的目光,无颜笑了笑:“先前我曾用读心术悄悄窥探黄长老。谁料对方地心思竟然一片空白。除非她是死人或者幻像,否则心中怎会毫无波动?记得古籍《混沌万象志》记载,远古时有一门异术名曰千里传影,人在千里之外,可在别处投下自己的身影,言行举止与本人无异。据传那位创出千里传影的高手,后来归隐于云浮岛。我猜黄长老多半就是使用这项法术了。”
明阳真人长叹一声:“千万年来,云浮岛不知吸纳了多少宗师巨匠。保留了多少秘法奥术。”
江辰重重一拍无颜:“你倒是龌龊,居然偷窥美女芳心!”心中佩服不已,论起博闻广记,无颜算是云界第一高手了。什么《混沌万象志》、《云界搜异》之类的古籍背得滚瓜烂熟,如数家珍。
无颜一摊双手:“第三关乃是进入内院,我本想从黄鹂心中探出其中的窍要,可惜没得逞。”
“那么从他们身上下手?”江辰眼光投向云浮岛地众长老,无颜微微摇头:“这些人个个法力深湛,读心术只能察觉他们情绪上的些许波动。小子,还是别动歪脑筋了。凭真本事找到内院才是正道。”
江辰哭笑不得,先动歪脑筋的人好像是你吧。
明阳真人展颜一笑:“这第三关倒是有趣,也不知我们四人之中谁先找到内院。”洒然走开,在庭院中悠闲散步,时而赏花低吟,时而观人下棋,全然看不出闯关的迹象。
允天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心,一言不,负手望天,似是已经神游物外。
无颜干脆躺在花丛中,嘴里一边嚼着草芯,一边对着几个秀美的女长老摇头晃脑,评头论足。
四人中,反倒显得江辰最勤奋卖力,几乎要挖地三尺,逐寸敲打察探。只是他对法术禁制一窍不通,忙活了半天,始终摸不着半点头绪。正渐渐心焦,蓦然听到允天一声响彻云霄的清啸。
扭头望去,允天所在处,已是空空荡荡,就像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珠,庭院中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
他竟是找到了出口,率先闯出了菩提外院!
然而允天至始至终,一直静立出神,根本就没有挪动过脚步。
略一沉吟,江辰恍然大悟。允天应该是以无上法力,将自己彻底融入这座庭院,成为其中地一部分,从而破悉了出入口的奥妙,得以顺利闯关。这法子虽说简单,但除非他拥有允天那样强的法力,不然难以效仿。
“叮叮咚咚”琵琶声犹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最终如一只羽鹤绕着一棵古松四周翩然飞舞,碧绿的松针随着乐声簌簌抖动,浑融成一曲天籁。明阳真人会心一笑,缓步走到古松下,手掌轻拍树干,忽轻忽重,忽急忽缓,奇异的节奏与松涛天籁巧妙无间,宛若一体。
“噗”的一声,一颗结实的松子从树梢掉下,落到他的掌心时,奇迹般地变成了一张淡褐色的绢丝卷轴。
摊开后,绢丝上赫然写着:“宝剑未出匣时如何?”
明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手指划动,写下:“在匣内。”三个字。
丝绢倏然变大,腾空而起,犹如一朵云般载起公子樱,向上空飞去。一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辰看得一头雾水,继允天之后,明阳真人也成功离开了菩提外院,只是他的法子过于离奇,江辰完全琢磨不透。
半个时辰后,无颜欣然向江辰道别。
“小子,我要离开了。”无颜手里捻着一朵娇艳地金黄雏菊,在鼻尖深深一嗅:“你找到你的出口了吗?”
”你现通向内院的路了?”江辰心中大喜,搂住他的肩膀,亲热地道:“咱们还分什么你我?你找到出口的话,我当然和你一起走。”
无颜摇摇头,道:“你还没有明白吗?这最后一关,并非简单地破除阵法禁制寻找出口,而是考量我们心中的‘道’。我的出口并非你的出口,怎么带你离开?”
“考量心中的道?”江辰呆了呆,似乎有些明白了。
无颜点点头:“你仔细看我是怎样出去的。”走到对弈的两名长老当中,伸出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接着一颗,依次放回棋钵。
奇怪的是,两名下棋的长老既不出声,也没有动手阻止,他们神态平静,眼睁睁地瞧着无颜中断他们的棋局,脸上没有丝毫不愉,反而浮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棋秤上的子越来越少。当无颜将最后一颗黑子放入棋钵时,一阵清风吹过,无颜像是被风带走了,空中只留下一朵缓缓飘落的雏菊。
“原来各人有各人的出口!”犹如瑚醍灌顶,江辰恍然大悟。
座庭院一下子清晰起来,每一处景致投入江辰的心灵,细致入微。如同深夜的大海透出了光亮,平静的水面下,翻涌出重重澎湃的激流,连浪花上的鳞纹也不曾遗漏。
江辰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向庭院外走去。
其实人的一生便是在寻找出口。
允天的闯关,凭借的是横扫一切的法力,在绝对的力量下冲破禁制。正像他所说的——神挡杀神,天阻斩天。这是他的道,君临天下,所向披靡,是一种寻找生命出口的强势。
花木的阴影浸凉江辰的脚步,他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哪怕距离不曾拉远,仍然没有半点犹豫。
明阳真人寻求的,大概是一个答案。对东洲的责任,对师徒压抑的爱,明阳真人或许永远在疑问和回答之间徘徊,在徘徊之间寻找出口。就像有时候,他们要靠他人的疑问来验证自己的本心,明阳真人借助古松禁制,找到了出口的答案。
江辰向前走,脚下的地面水浪般延伸,无穷无尽。无论他走多远,都像是在原地打转。
庭院是一座缩小了的天地囚笼,道是一把打开锁的钥匙。
无颜选择了彻彻底底的退出。拥有读心术,看透和厌倦了人心的世俗。所以他宁可没有这一盘争斗无休的人生棋局。收拾黑白,还抱一襟清风,自然就不再有囚笼。无颜的道,更像是一种摆脱。
江辰脚步不停,方向不改,掠过长老们注视的目光。
就这样。向外走,一直走下去。不用担心走不到出口,他的心比囚笼更广阔。
这就是江辰的道。不需要强地力量,因为不停的步伐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不需要疑问和答案,因为始终向前,没有迂回的路简单明了。不需要摆脱。因为他的道从来都是逆水行舟,只进不退!
路长一尺,道高一丈!走下去,总会有一个出口。只要走下去,哪里都会是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江辰的身心倏然臻至一个微妙明透的境地。仿佛挣脱了所有地羁绊,无拘无束,畅游天地。花木渐渐朦胧。人声慢慢消寂,庭院仿佛变成了抛在背后的影子,越来越淡,消失无踪。
前方像被撕开的迷雾,豁然开朗。重重青山绿水,柳屏花障中,一条小路若隐若现。从江辰脚下遥遥爬向深处。
允天、明阳真人、无颜站在小路中央,三双目光齐齐落在江辰的身上。
“我跟他们打了个赌,赌你能不能在时限前找到出口。”明阳真人叹了口气,笑了笑“谁料这个赌毫无意义。因为我们三个都认为你能成功。”
无颜道:“差点以为我们都料错了,要白等一场哩。你小子够愚笨的。竟然用足了六个时辰才侥幸闯出来,本公子等得快睡着了。”
“六个时辰?”江辰一愣,适才心无旁骛地向外走,浑然不觉时光流逝。只是允天和明阳真人怎会有闲情逸致,甘愿浪费几个时辰等江辰?
“幸亏你运气不错,总算在时限前找到了出口。”无颜凑过头,兴致盎然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混出来的?”
“最笨。但也是最简单的办法。”江辰拍了拍两条腿,笑道:“说来还要多谢你的提醒。”
“怎么谢?灵丹若干,美女法宝数个?”无颜一撇嘴,“你小子太没诚意,心里压根就没想过道谢。”
“卑鄙地小子,又对我耍读心术!”江辰作势一脚踢向他的屁股,无颜大笑跃起,向后掠去。
临近菩提院,即将会见云界的真正执掌者,哪怕是允天、明阳真人也神色俨然。不敢松懈。唯有无颜身心放松,和从前一样惫懒。他是真的不在乎。
小路两侧,时而鸾凤在树丛中清鸣,时而袅袅烟云从山腰升腾,环绕的山水像一幅幅古秀清奇的扇面,向他们层层绽开。
路尽头,一座雄峻奇峰平地拔起,高耸入云,横在前方。先前还不曾望见,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多出了这座万丈高峰,挡住了他们地去路。更奇异的是,这座山不但与附近的山脉连成一片,还不停地往上攀升,直到遮住天光,与青霄交汇成浩瀚无匹的气势。
到后来,完全分不清什么是山,什么是天。山天一色,渺渺漫漫。江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在山势惊人的威压下,他仿佛只是一只微不足道地蝼蚁,随时会被粘得粉碎,还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念头。
好可怕的天地之威!
“菩提院好大的架子。”允天眉宇间闪过一丝冷冽之色。按理闯过三关,就该顺利进入菩提内院。如今在路上横生枝节,吉祥天不免有些刁难的味道。
明阳真人淡然道:“此山乃周遭所有的地脉灵气汇聚而化,与上空秘设的法阵形成天地交泰之势,应是菩提内院的门户。除非我和允兄联手合力,方可毁地灭阵,破门而入。只是——。”
他神情踌躇:“此举过于消耗法力,势必折损你我二人地锐气。何况,硬闯未必是良策,反落了下乘,应该还有其它的法子。”
允天沉吟不语。
江辰顿时明了两人患得患失的心情。
这一次莲华会,骨子里是一场云浮岛、北极圣地、东洲的较量,是三方彻底撕破脸、动刀子之前,彼此之间的试探与暗斗。其他贵宾无足轻重,不过是陪太子读书,凑个热闹罢了,还不够资格加入这一盘风云动荡的云界棋局。
允天和明阳真人以闯关的姿态,向云浮岛昭示自己的实力,伺机摸一摸对方的虚实。犹如奕棋时,向对方阵地遥遥挂飞一子,以探对方应手。
云浮岛同样要拿出雄冠云界的力量,震慑住野心勃勃地允天、明阳真人,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天魔幻洞的奇怖、天梯封印地强大怪物、眼前的天地威压。甚至包括黄的千里传影,无一不是威慑允天、明阳真人的棋招,与对方试探的一手遥相对垒,封压侵入的通道。
这么一来,三方最后在菩提内院地会面,才是短兵相接。正面交击的第一战。比起允天、明阳真人一路奔波闯关,劳心劳力,菩提院座长老以逸待劳,无疑赚了便宜。而绝顶高手相争,不仅仅取决于法力高下、法术巧妙,精、气、神的状态、心理上的微妙差别也会影响战局,因此明阳真人才会犹豫,是否要硬闯破门。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与菩提院座长老正式“过招”前,允天、明阳真人不愿多耗精力。
而前之所以在路上等江辰,说穿了,无非是利用这几个时息,令精气神臻至最佳巅峰。方便迎战而已。
“他们不肯开门,我们干脆在这里等好了,看谁先忍不住。”江辰装作无奈地道,心想,允天原本就是为了雪耻而来云浮岛。又向来横行惯了,怎么能忍受在这里被困吃憋?最好他们斗得热火朝天,江辰热闹瞧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