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虫是一种能够辨认法力高下的灵虫。遇上法力低弱的人、妖,它怒目凶颜,嚣张倨傲;遇上高手,它和颜悦谄媚逢迎。”秋轩侃侃而谈,“当初秋某以它探测美髯公、丹石公,见风虫仅仅露出笑脸,而江兄却能令它俯磕拜,可见江兄法力高深莫测,还在我等之上。因此在怡花楼时,秋某便猜出了江兄的修为。试问这样的高手,怎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粗鲁莽夫?江兄在怡花楼如此做作,分明想掩人耳目,别有所图。”
江辰神-一僵,顿觉奇怪。秋轩深夜来访,毫无顾忌地喝破他的底细,难道不怕他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秋轩似是猜出江辰的疑虑,气定神闲地道:“江兄非但不该视我为敌,还要感谢在下的配合哩。秋某故意当众挑衅江兄,讥讽你的粗蛮,正是为了帮助江兄掩盖身份。我装作受辱,挑唆阿里巴巴出手,借江兄之手干掉他,也是为了江兄着想。”
“嘿嘿,像秋兄弟这么热心肠的朋友,咱家还是第一次遇到。”江辰狐疑地干笑数声,一时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
秋轩坦言道:“阿里巴巴本是秋某多年的合作伙伴,他手下四十大盗劫掠得来的财物,一直由秋某代为销赃。江兄杀了他,大可取而代之,以秋某合作人的身份公开在锦烟城活动。无论江兄此行怀有何种目的,这个身份都更方便你的行事。”
“胡说八道我们兄弟俩只是打算趁这世,黑吃黑地捞几票,能有什么目的?”洛烟霍然上前,怒目而视,与江辰呈夹角之势逼向秋轩。
“那么吃掉云浮岛,或是北极圣地的好处,算不算干上一大票?”秋轩不但没被我们的声势吓退,反而凑近了,眼中闪过炙热的光芒。
江辰忍不住失笑:“秋兄莫非得了失心疯?你我势单力孤,怎么敢和北极圣地、云浮岛那样的庞然大物对抗?”
“锦烟城不是云浮岛,也不是北极圣地的它是我秋家数百代人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基业,决不容外人夺走。”秋轩猛地一拍桌子,掌风震得烛火摇摇灭。似是怕人察觉,他又小心翼翼地向窗外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在东洲的各大城镇,如今已有成千上万个像秋某这样的家族暗中联合起来,誓要还东洲一个朗朗乾坤。
江兄若怀雄心壮志,不妨加入我等大业。以你的法力,必将成为执掌东洲牛耳的人物。”
江辰闻言一惊,听秋轩的口气,东洲俨然有一股本土势力蠢蠢动,打算利用战火中取栗。“你就不怕咱把你的底细卖给北极圣地或是云浮岛么?”
“不瞒江兄,其实阿里巴巴一直暗中与北极圣地的霸天虎勾结,谋算我的产业。江兄杀了他,北极圣地怎会放过你呢?李老头在怡花楼死得诡异莫明,美髯公、霸天虎他们势必要找一头替罪羊向云浮岛交代,孤立无援的江兄是最好的人选。不用一天,江兄刺杀李老头的消息就会传遍锦烟城,到时云浮岛岂能容你?”秋轩的语气此时方才流露出一丝洋洋自得,“所以天下虽大,但除了投奔我们东洲盟,江兄再无其它退路。”
东洲盟?一个跳出来的新势力?它仅仅是想从云浮岛与北极圣地的争斗中捞取好处,还是包藏了更大的图谋?
这一局争雄云界的棋,幕后抑或有更多的棋手?
江辰心中微动,秋轩此人掌控锦烟城多年,的确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连江辰也被他不知不觉算计了。换作其他人,此刻兴许不得不屈服,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江辰和云浮岛的关系。
但这也可能是他试探江辰的手段。如果江辰全无忌惮,岂非不打自招,承认江辰属于云浮岛一方的势力?
“老子可不是吓唬大的”江辰狞笑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猛然把他按在桌上,强横的六元力压得他动弹不得。“不管你们是东洲盟还是北极圣地、云浮岛,想要我们俩兄弟卖力气,就得送上真正的好宝贝。”
秋轩的神情丝毫不见慌和江辰对视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江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好,如果我们需要江兄出手相助,自会与你联络,拿出让你满意的丹法宝或是秘籍,希望两位到时不要推辞。”
江辰缓缓松开手,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故意放软口气:“只要有好处,什么都好商量。”
“江兄,我们东洲盟的势力遍及整个东洲,可谓消息灵通,人脉广博。虽然我等无法和北极圣地、云浮岛硬拼,但若相助其中一方,足可影响东洲战局的胜负。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无论江兄来锦烟城所为何事,东洲盟都可倾力护持。”
秋轩说毕身影一闪,在狭小的斗室内连迈数步,地面顿时如湖水颤起一缕细微的波纹,刹那间,他活生生地消失在江辰的眼皮子底下。
江辰略感讶异,运转镜瞳秘道术向地下探测,却什么都没现。
“他倒是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应该是变相示威,以示他们的人可以来去自如地出现在我们身边。”江辰用脚在秋轩走过的地方踩了踩,“当时他缩进袖口的左手分明动了动,似乎需要手势与步法配合,才能施展这奇妙的法术。”
“阵法?”江辰微微一愕。
“这么复杂繁琐的波动也能被利用?”江辰吃了一惊,天地万物的律动节奏极难感知,地脉律动更是千变万化,犹如一张在风中抖动的绵密蛛网。别说掌控,就连察觉也难如登天。哪怕他结成魔胎,也不敢轻易探索地脉律动,万一不能调整好自身的节奏,立刻会被流动不休的庞大地气碾成粉末。
江辰凝神静息,贯穿全身的魅胎仿佛一张渔网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根网线以固有的节奏波动,再轻轻探入地面。
“你没事吧?”洛烟赶紧扶住了江辰。
心神不滞一物,渐渐臻至空灵,江辰将魔胎的律动调整到了轻盈若羽、虚实难辨的状态,节奏的大网不断扩散,每一根网线都延伸出最细微的分支。
刹那间,江辰捕捉到了其中一条地脉的波动节奏,网线好像游鱼一般疾窜过去,搭住了这条地脉,瞬间变化律动,与它的节奏合二为一。
不过是短短几息,魔胎延伸出的节奏网线在纷密集的地波中悉数断裂,地气反噬令江辰喉头喷血,浑身的骨骼血像是一下子散了架。
如果没有魔胎,如果不是身远比常人强横,江辰早已变成支离破碎的块。
允天、逆亦和江辰交手的一幕幕,就像变化纷呈的地脉展现眼前,归墟高手对敌人法术变化的明察秋毫,对整个战局变化的若观火,莫不出于见微知著的无上道境。
若是江辰对魔胎的节奏律动,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呢?哪怕道境不够,但至少在法力的运用上,不会比允天差。
冥冥中,魔胎蓦然变得冰浸润,洁净通透,所有的伤痕都被洗去,仿佛江辰的意念与体完成了一次共识交点。与此同时,江辰也感触到了魔与江辰之间无比玄妙的因果之线。
再次调匀呼吸,江辰更清晰地把握住了魔胎的节奏,打算继续探测地脉。修炼之道,既要执着生死,也要看淡生死,这是归墟大成高手应有的觉悟。
洛烟忽然眼神一亮:“秋轩的家族世代经营锦烟城。虽然凭他一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感知出锦烟城的地脉,但如果是一个家族,一代人几代人持之以恒地去感知呢?只要不在乎牺牲,用人命、法宝、丹去填,不也是一种‘化身千万’吗?”
“法阵的主人就是这些家族派组建的东洲盟。”洛烟恍然道,“这种法阵平时看来没有多大用处,但在战争期间,就是决定胜负的砝码。它意味着一支奇兵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东洲的任何一处战场”
江辰越说越心惊,难道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有了这个东洲盟神秘势力,耗费庞大的人力、物力建立地脉法阵?早在几千年前,东洲盟就已未雨绸缪,预测到了这场战争?
片刻后,密集的脚步声包围了整间客栈。
“除了我们,客栈里的人都被清空了,看来他们对昆吾果的下落势在必得。今夜来的人恐怕不止一批,你猜一猜,先来的是谁?”江辰不慌不忙地推开雕花格子窗,窗轴的吱吱声在寂静中分外触耳。外面一片漆黑,不知不觉,附近几条街的灯火都熄灭了,那些醉生梦死的喊泣声仿佛也被夜-吸走。
子夜肃冷的风夹着妖气夹着杀气夹着血腥气,从窗外呜咽灌入。
“当然是霸天虎那帮妖怪。这几年,妖怪们越横行霸道,完全把东洲当作了自家的后山。”洛烟望着巷角、楼顶、檐下一个个幽灵般浮现的妖影,冷笑道,“正如秋轩所言,不管是为了把我们当替罪羊还是为了昆吾果,霸天虎都会找上此乃一举三得,还能掩饰葳蕤翡翠落入北极圣地之手的真相。”
“可惜他们挑错了对手。如果不是我想钓霄悠这条大鱼,早把锦烟城里的妖怪全干掉了。等会动手交给我来应付,你尽量游斗,不要和他们正面硬撼,以免显露自家妖术而被识破身份。”江辰好整以暇地劈出一掌,房间的木猛然炸开,碎块暴雨般溅外惨叫连连,七、八个妖怪倒地滚成一团,更多的妖怪从过道涌来,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霸天虎,隔得老远,大爷就闻到你身上的臊气”江辰望着一拳砸飞碎木,当先冲进来的大汉,嘲地吸吸鼻子。“深更半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霸天虎冷哼一声,目凶光:“江龙,葳蕤翡翠不是你有资格得到的东西,识相点拿出来”他做了个手势,“轰隆隆”几声巨震,尘土弥漫飞扬,四面墙纷纷坍塌,屋顶被从天而落的巨石砸破,梁柱缓缓倾倒,整座客栈一下子被拆得精光。
视野豁然开阔,他们彻底暴露在长街上,四面八方闪耀着刀剑的点点寒光,至少两百多个妖怪和他们遥遥对峙。
“霸天虎,何必睁着眼说瞎话?我们根本不曾碰过葳蕤翡翠,拿什么给你?”江辰用力拍了拍腰间的如意囊,大声道,“要是不信,你大可以搜身,我们两兄弟也不想惹麻烦。大家都是出来口饭吃,何必闹个你死我活呢?”
洛烟故意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怕有人贼喊捉贼。”
霸天虎面-一沉:“你们犯的事多了,可不止葳蕤翡翠这一桩。上月我们有几批材被抢,已经证实是你们动的手脚。别废话了,乖乖跟我们走一趟,省得皮吃苦。”
江辰戏谑地朝他勾勾手指:“想要大爷的昆吾果就直说,何必满口胡言,自欺欺人?动手吧,咱的皮正好有点痒,要人帮我捶捶”江辰刚对魔胎的律动有所感悟,正好这些妖怪主动送上来,为我充当免费陪练。
“没的东西仗着几手三脚猫的法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霸天虎额头青筋跳动,狞声下令,“抓住他们两个,伤残不论,留一口气就行”
妖怪们纷纷从街角各处凶猛扑近,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不断收紧的网。霸天虎自己却没有急吼吼地动手,反而缓缓退入妖群,隐身在一角屋檐的浓重阴影下,死盯着江辰和洛烟的一举一动。
一个青脸狼妖双臂高举狼牙棒,率先向江辰冲来,粗重的棒身撩起一阵令人窒息的风压。
五米,一米,半尺江辰屹立街头,纹丝不动,平静地感受着狼牙棒呼啸接近的节奏。
江辰甚至暂时关闭了其它的感官。
魔胎彻底取代了视野,以一种新奇的方式去探察天地。
这个世界不再是颜色的,不再是形状的,而是一根根象征着律动的线。
浩瀚的大地和更加浩瀚的虚空莫不如此。
这些线以各不相同的频率,一刻不停地振动,即使是平时看起来完全静止的死物也不例外。它们仿佛密密麻麻跳动的琴弦,奏出听觉之外、想象之外的奇妙音符。
如追赶红日的巨人粗犷的呐喊,如坠入深渊的夜枭绝望的尖啼,如坟头的冷雨凄凄渺渺清清寥寥,如高楼的灯火热热闹闹鼎鼎沸沸。
这是属于魔的世界。
江辰恍然明了,魔正是伴着这些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音符而舞。
这是魔的奥秘。
在狼牙棒击中江辰的一霎那,他的手臂挥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姿势。
这一刻,江辰和狼牙棒以相同的频率律动,两根振动的线在另一个世界里融会。
势若千钧的狼牙棒砸在胸膛上,轻得像一片鸿连江辰衣服上的尘灰都没有震落。青脸狼妖呆立原地,惊骇得张大了嘴,他一定感觉到手中的狼牙棒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东西,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砰”狼牙棒反弹而回,把青脸狼妖的头敲得脑浆迸裂。与此同时,从左右两侧夹击而来的妖怪向江辰齐齐挥出刀剑。魔胎再次变化律动,江辰随手一击,他们手中的刀剑斩红了自己的咽喉,乍一看像是在自杀。
“霸天虎,别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让大爷来领教一下你的威风”江辰大叫着主动扑向霸天虎的位置,牵制住绝大多数的妖怪。洛烟则跃上沿街的高楼,在一座座屋顶之间来回窜跃,躲闪游走。
虚空之下,大地之上,魔胎的律动向四周不断延伸变幻,对频率的掌控越来越熟练。江辰臂指挥摆,一路所向披靡,妖怪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中。
“妖法,好邪恶的妖法”几个小兔妖抖索着茸茸的长耳朵,畏惧地向后蜷缩。这些妖怪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胆略意志,都和正规妖军相差甚远。
神识中,望舒地问道:“你刚才击出的几下是魔之力吗?似乎有了几分律动的真正神韵,但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
“因为这是神之力,不是魔之力”江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向前方慌的妖群,冲向那个无数根琴弦振的世界。
这是属于我的魔胎,它不再是风花雪夜,曼舞轻歌。它是铿锵吹角连营,五十弦翻塞外声,是一根根撕开血的淋漓。
挡在前方的妖怪犹如被疾风劈开的草浪,翻滚着向两旁扑倒,即便是濒死前的惨叫也短促轻微,仿佛枯枝在隆冬的干裂声。
江辰全身的骨骼肌肉宛如水银泻地,盈盈流动,足够做出任何一个匪夷所思的武姿。每一击精准狠辣,玄妙怪诞”只要捕捉到那根线的律动”霎时就能化作**裸的杀戮,一击致命,却无需动用多少法力。
对神之力而言,那根线是奏出向往完满无憾的琴弦,是生命的华彩乐;对魅武而言,那根线是扭断敌人脖子的钢丝,是死亡的灭魂曲。
一为生,一为死,神之力、魔之力不过是魔胎的正反两面。随着江辰在实战中对神之力到领略越来越深”便清楚他成就的魔胎并不如望舒想的那样不完美,实则无缺无瑕,但他和魔不同,终点就不同。
不能填补的遗憾,不如干脆斩灭。